听从我心

作者:问潆

门铃的清脆瞬间划破整室的沉静,空气在某一瞬骤缓了流动的速率。慕甄闻声,捏着录音笔的手微颤了下。

她低头看手机,上面有秦宴礼来晚的回复。

[开门,是我。]

一外一内的距离,他们的靠近,真的只差开门这个举动。

似因设置了循环,录音笔不断响着秦宴礼那最后一句——“我们曾经有过好日子”。

他的嗓够低够沉,言辞间拖出的遗憾,难以言喻地,慕甄原先蕴不热的心房第一次因此而发暖。

听得她砰砰跳动的心脏加速,撞得碰壁微疼。

慕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不经意抬手,指腹擦过眼角,湿润漫过温热,将她的手沾湿。与此同时,心房的刺痛感?越发加深。

经久不息的难受和逼痛仿佛是从骨髓深处泛滥出来,逆着滚烫血液一点一点地侵袭她的四肢百骸,挤涨得快要控住她的理?智。

似乎是动作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慕甄眼睫微颤,忽地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

她都没踩稳拖鞋,就朝着门的方向小跑过去。

可等她跑到门口,手搭在质硬的门把手上时,却又滞愣局促地定在原地。

她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慕甄不敢相信,她会因?为秦宴礼回了消息而雀跃,会因?秦宴礼的出现而兴奋?

刚刚听过的录音,每一条都清晰得像是烙印,烫在她的脊骨上。

冥冥之中,和记忆深处的沉淀对上,她握在门把上的手都有些发抖。

门铃再次响起。

这一次,沉寂过后的相对。

慕甄纠结过后,还是选择开门。

可真当秦宴礼站在她的眼前,她倏地不知道该怎么表现。

冷风飕飕得逆进她开好空调的家,将她的睡裙裙摆吹得涟漪摆动。她冻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堵在门口,寸步不动。

就因为刚刚发出的“我想见你?”,慕甄现在有点惶然。她缩回手,背在身后,没敢看他的目光,低垂下眸,隐隐有了几?分?紧张拘谨。

“你?在找我?”打破沉默的是秦宴礼。

慕甄不能说没有。

她手上还捏着录音笔,银白的轮廓,黑色的底板,边角的落漆,秦宴礼一眼就辨认出了这支录音笔。

他皱眉,神色变得不太对劲。

慕甄抬眼看他,眼神中融入试探的意味。她不能抹去录音里的那些场景,这太过真实,真实到就连她的心跳都会随之受到影响。

可慕甄又丝毫记不起来。

只有身体和心理?的反应,提醒着她赵子渊的话都是对的。

她哑然,艰难地在冷风里扯出一丝笑:“有空吗?”

秦宴礼注意到她的受冻,没给她更多的反应机会,单手握住外侧的门把,不由分说地迈步往里跨。

“有。”他将她还没说出的下一句补全,“我们聊聊。”

就这样,秦宴礼和慕甄坐到了中岛台边。

四目相对实在尴尬,慕甄没一会就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倒了两杯放到桌上。

杯子中间放着录音笔。

她将酒杯递到他面前,没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直勾勾定在她身上的目光。

第一次,慕甄躲避了。

第一次,他们不再是彗星撞地球地擦出火光。

秦宴礼单手搭在杯壁,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时听不出情绪,“还是想不起来,对吗?”

慕甄捧着酒杯的手微紧,没说话。

秦宴礼却继续接了:“想知道吗?为什么?会有这些录音?”

这话,显然他早就知情录音笔的存在。

慕甄想出声,却意外地吐露不出一个字。她看着他,清浅的眸中映出的都是他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如果我说了,你?会信吗?”秦宴礼自己都觉得荒谬。可事情就是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且时光一走就是五年。

慕甄仍旧没出声。

可她眼里流露的情绪,已经败露了她——他说了,她会信。

那好,秦宴礼放淡声线说:“你?叫慕甄,不是别的慕,是思慕的慕。”

同一时间,慕甄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句清脆含笑的话:“哥哥,我叫慕甄呀,不是别的慕,是思慕的慕。”

思慕能是什么?意思?

字典上说,仰慕、爱慕。有强烈的愿望和渴望。

她说的意思,无?非是对他的感?觉。

微不可察地,慕甄皱起眉,听秦宴礼继续说:“你?不能吃辣,却爱吃甜食,口味一直很淡。不是不喜欢吃,是因为你的胃受不了。”

每一点,他都没说错。

她的胃是不好,大学时候具体原因?看了医生,说大概率是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病。可她一日三餐吃得规律,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慕甄呼吸有点打颤。

“知道酒店那晚,纪希霖为什么?会喊你?‘恬恬’吗?”秦宴礼不想提他,但有些话总是绕不过去。

慕甄想到刚才录音里提的“甜甜”,“他认错了人。”

“不是。”秦宴礼否认,“他早就认识你?了。”

慕甄诧异抬头,“你?说什么??”

“纪家和秦家以前关系交好,所以就算秦家在国外,两家的联系一直没断过。”秦宴礼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你?十五岁那年,两家见面,纪希霖和你?碰上的面。”

慕甄愣在原地。

“纪家早就有商业联姻,纪希霖不可能抛开家长指定的人。所以就算他喜欢你,也?没能力支撑过去。”秦宴礼想到纪希霖那副嘴脸,就觉得可笑。

他不在,他就以为自己有机可乘了是吗?

还企图趁着慕甄记忆混乱的时候,想用“随恬”传媒这种?名字骗她上钩?天方夜谭。

可站在慕甄的角度。

她听完这话,瞬间理解了纪希霖为什么?总说他很喜欢她,明明他们没有太多交集。

自第一次的酒会见面后,直到下一场合作,有整整一年没有联系。

纪希霖还是不减喜欢,成?天绕在她身边。

慕甄逼着自己冷静。

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在相信秦宴礼说的那些她记不起来的过去。

秦宴礼告诉她:“你?爱吃甜的,所以小名叫甜甜。是甜味的甜,不是恬淡的恬。”

慕甄整个人彻底乱了。

眼前这个身傍矜贵的男人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他比她更了解她。

秦宴礼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过久,继续围绕在慕甄身上,“你?以前记性就不好,丢三落四是正常。所以你说想好好把生活记录下来,让我给你?准备了这个录音笔。”

慕甄伸在左边裙袋里的手发紧地握着。

秦宴礼的话她一句都反驳不上,只能听他主导话题:“这支录音笔里面一共九十九条录音,两个录音夹。第一个录音夹是从你?十八岁生日开始往后的走线,第二个录音夹是你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记录。”

“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和你?说的,”他的话越说越涩,也?像是藏了情绪,“可以自己花时间听一遍。”

每句话都没说错,慕甄没理由不信。

他们明明隔了一座中岛台,呼吸却已然缠绕在一起,生生将时间幻化,将他们两颗遥远的心再度紧系在一起。

“所以——”记忆的片段一点一点地模糊上映,像是熬过劫难后的复现,又像是历尽千帆的碰撞。

慕甄张了张唇,嗓子微哑,说不出话。

她局促不安得没了往日的轻佻,面对眼前的男人,最多只是努力笑了下,半天才接着说:“我认识了你?多少年?”

秦宴礼想都没想,就能脱口而出:“十六年。”

“你?的初中是在国内,但高中三年是在国外上的学。”他望着她,眸底少有地没入缓和和缱绻,“我说的好日子,就是你高中那三年。”

慕甄难以置信,“可我的高中——”

“你?记得是在国内是吗?”秦宴礼笑得凉淡,话中些许的无?奈,“那你还记得自己上的是哪所高中吗?”

慕甄说不出来。

但秦宴礼知道答案:“纽约的史岱文森高中。”

他说:“你?的成?绩很好,在录取率只有3%的竞争下优胜。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你?知道吗?”

——你?更是,我的骄傲。

慕甄如鲠在喉,这会简直笑比哭都难看:“我不记得了。”不过五字,她却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说完,她抬手胡乱地抹了下眼。

秦宴礼眉眼微动,喉结微滚,同样在压着什么?情绪。

这是慕甄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她明明是活生生一个人,却总像是活在自己设定的高塔里,外界所描述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我不记得你?说的思慕,也?不记得你?说的甜甜,更不记得你?说的高中。”眉眼泄出的无?措,述在对话里。

她的话像是在质疑,却又越说越轻,“我什么?都不记得,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没关系。”他向来是她底气,“这些,我都帮你?记得。”

安慰的话一出,慕甄只不过是抬眼望向秦宴礼,滚滚涌动的情绪就说来就来。

她的视线擦过那支录音笔,敏感的泪腺就逼出眼泪,氤氲湿了大片。她花了眼,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的人,是他。

她的肩膀微颤,颤到快要看不清他拧住的眉头,和眸底快要散尽的流光溢彩。

黑暗过后的黎明,光华太刺眼了。

冰冷冻人的低温,这么?多年都是这种?境地,她孤无?傍身地找不到她要找的人。

可在她自暴自弃地快要放弃的当下,他出现了。

从始至终,秦宴礼都一成?不变地在包容她表达要和他玩玩的态度。她不敢放诸情感?,更不敢去信任过多。

然而,很多事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慕甄的掌心快被酒杯煨凉。

她吸了口气,咽下难受,妥协地问他:“不觉得我很过分?吗?”

秦宴礼似是不知:“哪里?”

慕甄盯着他,莫名说不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却未料,秦宴礼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看穿。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在风云沉寂的室内,暖调光影黯淡拢在两个人身旁。

大抵是夜深了,连浮动的灰霾都入眠。

他坐直身体,靠在台前,伸出的手略过她耳,顺在她柔软的发上。

她给了他抚摸的机会。

慕甄屏息凝神,只听到秦宴礼的话落在沉静中,走过她耳畔,是连他自己都没能控好的低哑。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