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去,季英知道,南水驻扎展西这件事情是躲不开的了。
两人之间因此而产生的分歧也躲不开了。
季英原本以为对这事冷处理,到最后总会得出一个客观的对北元有益的解决方法,而后就又是君与臣,这个小摩擦会就此翻篇,再也没人提。
但千清不准备让他冷处理,他要撕开窗户纸,把这件事拎出来,否则这就会长成一根刺,从此扎在两个人心里。
“……微臣知错。”
接二连三地提起这个话题。
季英还是先败下阵来,软和了态度和语气。
“起来坐吧。”
千清没有再冷嘲热讽。
季英这才起身,坐到旁边的座上。
“展西现在也没动静。”
千清看他,问:“你把自己关府里几天,想过这事儿怎么处理吗?”
“陛下,微臣……”
话还没说完,季英注意到千清眉头皱了起来。
他改了口:“我想过,南水先前与北元打完后元气大伤,此刻再次表现出进攻的趋势,我认为并不合理,倘若真的打起来,以展西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也未必会输。”
季英跟了千清许久,对于称呼依旧固执,也多次、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身为王该用什么自称,而他作为臣子,在君上面前用“我”是多么不敬一件事。
但他这次做出了让步。
妥协,是为了修复这段关系。
一种无声的、成年人的求和。
千清皱起的眉头松开些许,不知是因为他对称呼的改口还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
“南水在试探这个联姻是什么意思。”
千清冲他勾了勾手。
季英走过去,看见他案几上的舆图已经做了标注。
“南水驻扎的地方在这儿。”
他用毛笔的另一端杵着其中一处标注了的地方。
季英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易守难攻,要攻下此处需得花费大量财力兵力,得到的益处却太低,浪费资源,南水真要打,必然不会选择这个位置。”
“聪明。”
千清往下一滑,“如果我要统一天下,肯定从这里打进去,这样北元出兵以前,我都已经占了几座城池了,到时候北元为了保全自身,未必肯全心全力帮展西,等我拉拢了人心,再用展西的兵打过来……你不帮我是吧,你现在也得完蛋……展西人肯定会这么想。”
季英忍着没笑,顺着他画的那条线看过去。
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处,“为何不从此处过?”
千清笑了一下,“以防万一,如果亓东要出兵,可能会从这里来拦截。”
季英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亓东与三国都隔着天堑,已经不问世事十多年了。”
“所以说,以防万一。”
“亓东若要出兵……”
季英扫视了一圈舆图,“也只能从此拦截。”
“不严谨啊丞相。”
千清又指一处:“此地离亓东是远了些,但此地人烟稀少,打过来用不上半天,掠夺完了再赶过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季英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思路再次被打开,虽然军事于他而言并非擅长的领域。
但他发觉千清在这上面的确是非常认真且用心的。
季英视线一滑,注意到了北元的一处标注,与先前所有标注都毫无联系。
他思索了一会儿,没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猜测着问道:“那这个标注是……京城的粮仓?”
千清看过去,“哦不是,这是我选的秋猎场,等宫宴完挑个好天气就能去了。”
“……”
季英稍显困惑,重复了一遍,“秋猎?”
“如果我没记错,只有展西的王室才有秋猎。”
千清赞许地看他:“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瞎琢磨。”
他的表情太真情实感,季英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嘲讽。
“……秋猎,现在这个季节是不是太早了?”
“打猎重要的不是什么时候。”
忽然想起季英还未娶妻,千清“啧”了一声,换了个极其欠揍的语气,“重要的是和谁,你呢,孤家寡人的,非要这么好奇做什么?”
“和谁,和沈斐越?”
季英战略性地往后一靠,“我也不是特别好奇了。”
“……”
千清无语了一会儿,“和一群大男人打猎有个屁的意思,我没脑子还是你没脑子?就展西有秋猎,我费这个心神去弄,能是为了沈斐越?”
季英坐了起来,震惊道:“为了那个公主?”
“哎,你还是丞相,会不会说话,还好意思提醒我用朕。”
千清斤斤计较道:“叫王后,知不知道?”
季英没理这句,而是问:“你真上心了?”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扒开了千清的厚脸皮,问得认真。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已经认识太久,这个问题如果吊儿郎当地回答,或者插科打诨过去,便是欲盖弥彰的掩饰。
季英问出这个问题以前,便已经对答案心知肚明了。
千清沉默了一会儿。
“……不行吗?”
他说。
-
“依你便是。”
白泽鹿坐在镜台前,云起换了一个耳坠,又说:“这个也很适合您。”
云起突然叹了口气,用老成的语气说道:“明日的宫宴,便宜那群臭男人了,唉。”
白泽鹿牵起唇角,笑了一下。
“……王后不高兴吗?”
云起忽然问。
白泽鹿微愣,笑道:“我怎会不高兴?”
云起给她戴上耳坠,才问,“云起瞧您兴致不高,是不喜欢明日的宫宴吗?”
“云起多虑。”白泽鹿唇角的笑意敛了些,“我并非不喜欢宫宴。”
“那王后是……”云起小心翼翼地猜测着,“因为宫宴想起展西了吗?”
白泽鹿半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云起不由自主地难过了起来。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要做的就只是服侍主子。
这些天来,白泽鹿对下人脾气极好,说话也温声细语,即便她们做错了也从不苛责。
她们会喜欢上这个温柔善良的主子也是很顺其自然的事。
想到王后嫁过来,再不能回展西,也再见不到家人甚至朋友。
云起难过的同时,也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她自然想不到能让王后见到故人的办法,但她想到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云起看向王后,提议道:“您想知道展西的消息吗?我知道明日沈将军也会来,他守在边境,与展西很近,一定会有展西的消息。”
白泽鹿抬眸,眼里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她轻轻摇头,“沈将军又怎么肯将消息告诉你。”
云起见王后失落的神色,心都疼了,连忙说,“王后别担心,明日用过膳,王后先行离开,在御花园等候,我去引将军来。”
“这不合规矩。”
白泽鹿蹙眉道。
“没关系,王后。”
云起想好了理由,“这在展西大约会被严惩,但在北元算不得什么,就算真有人怀疑,云起便说王后与将军是在御花园消食,偶然撞见的。”
白泽鹿迟疑了片刻,大约还是觉得不妥,但又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展西的消息,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云起不由叹了口气。
王后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