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愣怔,而后忽地放声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眸底的放浪敛了少许,垂下眼看她。
“小美人儿,会射箭么就在这大放厥词啊?”
白泽鹿掀起眼皮,脸上情绪很淡,目光在灰狼的獠牙上打量了一会儿。
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声音有些许模糊,“谁知道呢?”
那人骑着马,绕着她转了个圈,直勾勾地盯着她。
“喂。”
似乎是意识到她的走神,他不满地嚷嚷:“你来这儿这么久了,听过老子的名字没?”
白泽鹿抬眼。
面前的人虽然骑在马上,但也能看出来身形修长,从姿势来看,应当是经常骑马的,一般这样的人,都是习过武的。
在北元,武将的话语权是非常高的。
除却沈家以外的武将世家,还有江家、谢家。
“可是沈斐越将军?”
白泽鹿温声问,神色如常。
“……”
男人皱起眉,不爽地“啧”了一声,“老子叫江辞。”
白泽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江辞却对她很感兴趣,视线在她和灰狼之间打了个转,说:“要是我把狼给放了,你能一箭射中么?”
“不能。”
白泽鹿随口道。
江辞一笑,不知何时拔出了腰侧的长剑,飞身跃下,一刀斩断了狼身上的锁链。
没有了束缚,灰狼不再受钳制,一开始的虎视眈眈也没了禁·忌,猛地扑了过来。
连缓冲都没有。
只有三步的距离。
几乎是一瞬,狼便近在眼前,獠牙上的血迹,还有兽类的气味。
不怎么好闻。
白泽鹿安静地想。
下一刻,狼整个身体从背后被贯穿。
血液溅了出来。
白泽鹿低头扫了一眼,没弄到衣服上。
江辞拔出刀,狼顺势落地,“死都不怕,你居然怕血沾身上?”
白泽鹿没动,实话实说道:“沾上血,夫君可能会担心。”
“……”
江辞想起了她的身份,一边把刀收回去一边说,“听着牙根酸。”
他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老子本来以为他要顶风作案,没想到他居然忍住了。”
白泽鹿抬眸看他。
“现在看到你这模样,老子算是明白为什么了,也难怪,要是展西也送一个你这样的公主给我,一夫一妻我也认。”
闻言,白泽鹿压下眼睫,指尖摩挲着缰绳,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可惜泽鹿没有姐妹。”
江辞点了点头,“是很可惜,便宜他了。”
“好巧。”
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人都抬眼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沈斐越从一条小道里出来。
他扫了一眼地上被杀死的狼,而后不紧不慢地驱马过来。
“王后。”
他先向白泽鹿行了个小礼,而后又看向江辞,语气淡了许多,“江世子。”
闻言,白泽鹿抬了下眼,但很快便收回了。
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
她还以为一个将军的儿子,真当能这般嚣张。
江辞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得明显,“你来这儿干嘛?”
“卑职似乎听见了狼嚎。”
沈斐越笑了一下,神态懒散,却又意有所指:“不过想来应当是错觉,毕竟猎场内早有人排查过。”
江辞没吭声。
沈斐越却没跳过这个话题。
他转向江辞,低声道:“你觉得呢,世子。”
江辞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烦躁地拉紧缰绳,“关你什么事,老子又没……”
话还没说完,沈斐越眯起眼,唇角的笑意敛散,“江世子,卑职差点忘了提醒您一句,陛下很宠爱这位小王后,世子可小心些,别吓到了王后。”
这话过后,不知为何,江辞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他看向身旁的两个小厮,不耐烦道:“还不快点处理了,没听到吗?别吓到了王后。”
“……”
两个小厮上前抬走了灰狼。
江辞没再说话,调转了方向,客套都没有一句便走了。
白泽鹿晃了一下神,不知怎么,明明毫不相关,却莫名想到了千清。
“王后可有……”
沈斐越收回视线,看向白泽鹿。
她脸上情绪很淡,神色平静,不像是被吓到过。
即将脱口而出的“可有惊吓”被咽了回去,他神色自然地转了个弯,“收获?”
“未曾。”白泽鹿说,“泽鹿不擅骑射,将军见笑了。”
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沈斐越沉默了一下。
他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像是懊恼,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若是王后不嫌弃,微臣碰巧猎到几只野兔。”
沈斐越方抬起手,还未来得及伸向猎物袋,便听见白泽鹿说,“不要。”
驳回得很迅速,到显得有些反常。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到她的嗓音颤了一下。
沈斐越停下了动作,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慢地放下手。
大约也意识到了方才的失礼,她抿了抿唇,压下方才的情绪,重新补充道:“将军好意,泽鹿心领了,只是这般终有作弊之嫌,泽鹿不愿如此。”
“王后说的是,是微臣欠缺考虑。”
沈斐越拉了下缰绳,“林间动物多,王后可要多留意,微臣便先告退了。”
“嗯。”
沈斐越甩了下鞭,马顿时奔跑起来,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他的身影也隐没在了树林中。
白泽鹿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蔚蓝的天空似洗过般澄澈,零星白云飘着,明媚的光透过层层树叶,折出光斑来,落到地上是成片的阴影。
她缓慢地出了口气。
这一下午,白泽鹿都没有开过弓,临近天黑之前,她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赶。
她原以为就她一人是空手归来,没成想空手归来的人也不少。
今日算是北元头一遭举办的秋猎,好些人骑射了得,却并不会寻找猎物,因而虽然林间提前放了不少小动物,也有人从头至尾愣是一个没瞧见,委实脸黑得没眼看。
不过也因为是头一次,许多人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千清回来得早,一看见白泽鹿便翻身下了马,他手里提着只鹰,神采飞扬地走过来。
“小泽鹿,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千清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骄傲,仿佛在说“我费尽心思给你抓的还不夸我”。
白泽鹿弯了弯唇,“夫君有心了,泽鹿很欢喜。”
千清给鹰的脚下套了绳,隔着一小段距离给她看,“没伤它,等驯服了,再让你瞧。”
“好。”
白泽鹿笑道。
千清把鹰递给了身边的奴才,偏头低声说了什么,那奴才便退了下去。
“不光是鹰,还有个别的想送你。”
千清笑了一下,“成日待在宫内,是有些没趣,夫君也不是时时刻刻陪着你,所以我捉了只小东西,往后也能给你逗趣。”
这话说完后,方才那个退下的奴才又走了回来,手里没有了鹰,而是一只毫发无伤的小白兔,没有一丝杂色,毛茸茸一团,漂亮得紧。
而且因为个头小,窝在手心里更显得娇小可爱,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四处瞄着。
千清接过了小兔子,正要拿过来给小王后好生瞧一瞧,一抬眼却见白泽鹿脸上血色尽褪。
她眉心蹙紧,唇色也有些发白,视线像是失焦般,眸底黯得没有一丝光亮。
“泽鹿?”
千清走近,刚伸出手,就见她剧烈地颤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手悬在了半空中。
白泽鹿闭了闭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流失,四肢冰凉。
她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尽量缓和了声音,“夫君。”
即使她已经克制过,但嗓音还是抖的。
她近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往后退,“泽鹿怕。”
千清拎着小兔子的耳朵,低头看了一眼,小兔子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他又左右摇晃了一下,小兔子晕乎乎地跟着晃,腿徒劳地蹬了一下,而后躺平任他欺负。
“……”
千清默然,把兔子扔给奴才,这才揽过小王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别怕,我把它弄走了。”
他低着声音哄她,“夫君错了,我不知道你怕这小东西,还以为你喜欢。”
白泽鹿很轻地“嗯”了一声。
将人搂进怀里以后,他才发觉她在颤抖,控制不住地战栗。
是真的怕极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千清微愣了一下,而后收紧手臂,吻了吻她的发顶,“没事了,小泽鹿,没事了,夫君在这儿。”
白泽鹿闭着眼,缓和着情绪。
早已回来的江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自己挂在腰间的刀。
她刚才说她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