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清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作?为忠犬的思想觉悟。
也或许是,与他近在咫尺的妻子,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决定永远追随她。
因为她在没有说出口的话里,早已经暗含了绝不?会允许他离开的决心。
白泽鹿无声地缓和下情绪,而后才继续说:“我不?想承担第二个展西的风险,为了保证错误的规则彻底消失,我需要?确认覆盖展西的新规则是合理的,这?也是我选择顾让而不?是白珩的原因。”
“白珩和太后,都是为了稳固展西,而顾让要?做的刚好相反,与我也算是不谋而合。”
千清想了想,问道:“所?以你第一个查的是亓东?”
白泽鹿眉眼带笑,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南水好战,崇尚武力,文官的话语权低下,这?种?国家的规则和展西差不?多是相反的方向,但是并不?符合你?对‘自由’的预期,你?肯定最先排除了南水,”千清嘴角勾了一下,说,“毕竟这?个国家基本上就是谁打?赢了听谁的,所?有制度都相当粗糙,武将的话语权太高,而其中有政治头脑的也不?多。”
说到这里,千清灵光一现,逮着了这?个绝佳的机会,立刻开了个屏,假模假式地叹息,“哎,毕竟也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像我这?样,德才兼具,军事政治两不误。”
但凡换一个人,就算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奴才,也敢当场翻脸,露出一个窒息的表情,用充满迷惑的眼神质问他。
但白泽鹿只是笑了一下,十?分配合地点头,说:“嗯,夫君说得对。”
“你?自是天下无双,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你了。”
白泽鹿神色温柔,看向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千清不?着痕迹地摸了下鼻梁,轻咳一声,说:“也……没有那么厉害。”
白泽鹿含笑道:“夫君不?要?轻看了自己,你?当得起这名号。”
“……”
千清一向自恋惯了,也不?怎么要?脸皮这个玩意儿。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他?甚至还有点儿好奇,小王后对他?这?种?程度高评价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但他?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含混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剩下两个国家,你?为什么先查亓东?亓东隔着天堑,查起来肯定比咱北元费劲。”
“正是因为隔着天堑。”
千清微愣,显然是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泽鹿解释道:“亓东与三国隔着天堑,几乎没有与外国有交集,且从未主动发起战争。”
千清顿时了然,“所?以你觉得亓东是‘世外桃源’?”
“算是,”白泽鹿笑了一下,“毕竟当时的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残酷或暴虐。”
千清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太后对她所做的,在她心里还称不上残酷、暴虐。
在那样的环境中,在所有人的压迫下。
千清忽然回想起了她才到北元没多久的时候,对下人堪称温柔,从来不发脾气,乖得几乎堪称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在阴暗潮湿的深渊里长大,她的心里早已经自发地和那些所?谓美好,天真、纯洁、淳朴,所?有无暇又干净的人、物之间,竖起了高高的厚墙。
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觉得自己“不?值”。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觉得太后的所?作?所?为,和那些人冷漠态度下的默认甚至是推波助澜,都称不?上酷刑。
因为她本身就只“配得上”这?样的对待。
千清闭了一下眼,几乎感到了胸膛里的颤栗。
身体里像是有看不?见的软刺,钻进了心底里,酸涩而难忍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千清不?想再往下猜测。
——如果在她的心里,这?种?程度都称不?上残酷和暴虐。
那她后来遇见了什么?
“夫君?”
千清抬起眼,对上她乌黑的瞳,里面并没有因为展西对她所施行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或是绝望。
她也没有寻死或是复仇。
她只是决定拔掉那些荆棘,填平那处深渊,在荒原里建起新的规则与国度。
千清忽然伸出手,很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顶,低低应了一声。
“你?……”白泽鹿似乎刚想说什么,然而不?知因为什么,顿住了。
他?的手在颤。
“后来呢?”
千清问。
白泽鹿舔了一下唇,说:“我派人去查了亓东,但是因为路途艰险坎坷,再加上亓东对外人天生的排外,几乎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摸清了亓东的形势。”
“他?们的规则……”
她唇边染上了一点很淡的笑意,“从某种?方面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奢望’。”
“因为排外?”
白泽鹿颔首:“嗯,他?们不愿意和任何亓东以外的人打交道,但对内,说是个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这?一条消息,堪称无价。
因为这正是如今三国最焦虑的问题。
——亓东会不?会出手?
没人知道亓东到底是什么形势,没人了解亓东这?个国家。
“所?以你来了北元?”
千清没有再提亓东。
“……不只是这个原因。”
白泽鹿忽然沉默了一下,唇边微薄的笑意渐渐散去。
她是天生的伪装者,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就绝不?会让人发现一点端倪,而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问,即便使用酷刑,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在这微妙的安静里,千清敏锐地感知到,小王后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
千清忽地转了话题:“那你之后……”
“我及笄那年——”
白泽鹿仓促地开了口,她似乎是想试着笑一下,以重新缓和有些僵硬的氛围,然而这?笑却并不?真切。
千清在她的眼底看见了一丝极淡的恐惧。
他?倏地安静下来。
——是什么?
是她所?说的‘残酷’和‘暴虐’吗?
“尝试逃走了。”
白泽鹿嗓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艰涩。
她陈述的这?句话很短暂。
但即使她没有多加赘述,千清也能想象到当时有多危险。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做好准备了。”注意到千清的神色,她下意识地扬起唇,似乎是想宽慰他。
千清伸手,贴在了她的唇边,“你?不?在展西了,小泽鹿,你?不?用遵守那里的规则,你?也不?需要?作?为展西公主的‘得体’,你?现在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
白泽鹿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
浩荡空旷里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回响,巨大的冰川瞬间坍塌,飘起纷飞的尘埃,滞留在灵魂里的枷锁分崩离析。
她好似在这一刻,忽然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一双冰冷的手温柔地抬起她的脸,要?她亲眼看着那些人如何死去。
耳边犹能听见,无数次梦魇中的话。
“泽鹿,你?得记住,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
“因为你的喜欢而死。”
那个人亲手剥夺她的欲.望。
她拼尽全力想要复仇,而那个人只需要?说出一个名字,甚至一个姓氏,她就必须放下自己弥天的恨意。
她活不?下去,可也不?能死。
因为她可以不?守承诺,她可以罔顾所有人的话。
她却不能舍下她所剩无几的东西。
十?年光阴可以重塑一个人。
她的所?有天性和本能都被覆盖,只剩下太后永远磨灭不了的东西。
——血缘。
兄长叫她再忍忍,她就不?能死。
她必须往前走,不?能停下来,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不?能委屈、痛苦、绝望。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披上了坚实的盔甲,做好了为朝家或者为自由而死的准备。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
白泽鹿终于感觉到了延迟了太久的难过。
她好像,可以让自己喘一口气了。
绷紧的灵魂因为这样短暂的呼吸而战栗起来。
而所?谓刻入骨子里的规则,正在湮灭。
“别哭。”
千清轻轻拂过她的眼尾,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是鼻梁,再到眼尾,最后是唇角。
“别哭,小泽鹿。”他?说,“我给你?未来。”
“你?不?用一个人走那条路。”
“你?还有别的选择,你?还没到日暮途穷的地步。”
“我能给你?,”他?哑声说,“没有规则的盛世。”
白泽鹿安静地看着他?,唇边慢慢噙着一点几不?可见的笑。
过去十年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楚,是她身处深渊里嶙峋又曲折的磨难。
而现在,废墟之中有奇迹从天而降。
将她从囚笼中拉起。
天光散下。
她再不?用向死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终于达到了正常的长度了!
以及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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