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菱芷站在廊下,仰面看着蔚蓝的苍穹,慢慢张开了十指。温暖而耀眼的阳光,从她指缝中,倏然而落,照亮了那张倾城绝世的容颜。
一张,足以和十二年前,名动天下的绝色美人贺菱芷相媲美的容颜。
感受着微风的轻和,和遍布全身的生命力,少女柔软芬芳的菱唇,扬开一抹绚烂的笑。
“我回来了。”贺菱芷小声的呢喃着,美到惊心动魄的黑眸里,洋溢着令人迷醉的碎光。
估计,谁也不会预料到,她一代皇后贺菱芷,会在死后,重生在相府千金慕瑾鸢身上吧。
这世上,总一些不为人知的奇门异术,比如,贺菱芷的师门,便有一门唤魂术,可死而复生。她当初在师门,瞧不上那些医书,便学了帝王术,而她的师弟,醉心医术,便继承了唤魂术。
可是,唤魂术是可以连尸体一起复生的,而她,却是复生在其他人身上,想来,她的身体,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就这样容不得她吗?十几年相依相偎,连尸骨都不肯留。
贺菱芷猛地攥紧拳头,眸里绽出一片寒光。
她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勤政殿里,金銮座下,百里晟垂下好看的眉眼,剥下她一直掩面的鬼面。满殿文武的吸气声中,她满是火伤的脸,无所遁形,整个人又痛又惶。他将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摧残殆尽,却仍不甘心的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一脸怜悯地说:“此时此刻,你若向朕求饶,朕亦可留着你的皇后之位!绝不反悔!”
她没有反抗,只是用力推开他,冷声大笑:“求皇上赐臣妾一死!皇上与臣妾相知多年,该知道臣妾的脾性!臣妾无才无德,锱铢必究,有仇必报!今日,陛下若不杀了臣妾。只怕他日,陛下便无埋骨之土!”
而后,慕紫苑那个贱妇,示威似的,挺着肚子,端来了一碗千鸠,含笑给她喂下。
自那夜起,那碗酒苦涩咸腥的味道仿佛一直停留在她口中。无论贺菱芷今生咽下多少糖汁蜜饯,都抹杀不掉。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他可知道,他一碗毒酒毒死的,不仅仅是十几年来,为他倾尽心血,赴汤蹈火的贺菱芷,还有她腹中那尚未成形的孩子。
挫骨扬灰!
他扬的,可是他亲生骨血的灰!
直到重生醒来,她仿佛还可以听到那孩子忽近忽远的啼哭声!
是她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能力保住他!而今,她魂魄归来,那个孩子却终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贺菱芷禁不住面露狰狞。
韩子焉坐在屋檐上看着她。他的五官线条极为温润,一双眼就像是春日午后的池水,柔暖包容,让人忍不住多加亲近。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坐在天地之间,当真如谪仙一般。
“师姐,你打算怎么办?”他看着檐下少女狰狞哀痛的脸色,有些心疼地问;“对了,百里连城来找我了,他……似是不相信,你就这样死了,到处在打探你。”
百里连城?
贺菱芷脸色一木,她满心都是滔天之恨,其余都不想理会。
“子焉,你曾说过吧,慕瑾鸢是在大婚当日,被自己的夫家退婚而投湖自尽的,对吧?”
“是的。慕瑾鸢是个可怜之人,亲母早亡,下人欺凌,夫家抛弃。我不过随口说,她还有救,他们便把她的身体,轻易交给了我。”
贺菱芷点点头。
这原身,想必也是含恨而死的吧……
既都是苦命之人,如今又借用了你的身体,那你的仇,便由我来报罢!
而后……
贺菱芷遥望向皇宫的方向,心里被疯涨的仇恨充斥地不留一丝清明:百里晟,你可知道,地府的那几日,红莲业火,烧得我好苦!我生前为百里王朝杀伐无数,判官说我只配入地狱。若要我下十八层地狱也罢,那是我的罪业,我认!
可在此之前,我也要让你尝一尝这地狱业火的焚身之痛!你让我挫骨扬灰,死不安生,我就要让你们受万人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贺菱芷这样想着,活动了下筋骨。
这慕瑾鸢是个久居相府的深闺小姐,虽不比贺菱芷原身的强悍,却因为常年练舞,也算柔韧。和她的灵魂契合度也不错,重生几天下来,功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韩子焉见她已然适应,便先行离去。
她走后,贺菱芷在院子里面又练了几招。因不想和那一群碍事又口碎的妇人们撞上,待到日上三竿就兴致缺缺地回了房间。
慕瑾鸢虽说是个大小姐,住的却寒碜,一栋矮房,几间破房子,简直与下人无异。
贺菱芷却丝毫不以为意,想当年她驰骋沙场,风餐露宿,什么苦没吃过!这些事情,她都不在乎。
唯独不能容忍,那些人竟然欺凌到她的头上。
刚踏进房门,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小婢就端着汤药恭敬地站在了面前:“四小姐,这是您今日的汤药,药要趁热喝!夫人吩咐,您身子向来不好,要我盯着你喝完!”
又是夫人!这夫人也真是个狠角色,慕瑾鸢不由得心中冷笑连连。
韩子焉曾为这慕瑾鸢仔细探过脉,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并无大病,夫人却一口咬定她体虚内寒。想来这些个汤汤罐罐,也并非是什么真能够治病救人的良方,但是药三分毒,这么没日没夜的喝下去,一个好端端的人估计喝得出点毛病。
贺菱芷虽不似韩子焉那般医术卓绝,但也略懂岐黄。望着小婢恭敬端过来的汤碗,一股厌恶之意不禁陡生。
“放着吧,我过会儿就喝!”她懒声道。
小婢显得有些为难:“四小姐……这……夫人叮嘱着我一定要请眼看着您喝下……”
贺菱芷侧眸睥睨,懒得和婢女计较,就略带威吓的说:“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夫人待我好,相府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凭我在夫人面前怨你两句,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婢女是夫人房里的人,自是知晓夫人对慕瑾鸢的好不过是表象,可又不好还嘴。
忍了又忍,小婢终究是没忍住,咬唇讽刺道:“四小姐,您可要注意您自己的是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齐国公府也没落了,老爷又不喜欢您。夫人待你好,是因为夫人心底仁善,宽宏大量,您可别就蹬鼻子上脸了。”
贺菱芷气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贺菱芷是何人?征战沙场,操持朝政,满朝文武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贺菱芷一拍桌子,一记冷凝扫了过去,一股随之而来强大的压迫力吓得小婢不禁后退了两步。那是上位者,长期在尸山血海中,磨就的凌厉。她冷冷看着小婢:“即便齐国公府再怎么没落,好歹是个公爵,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这个相府,我才是主!而你,只是个仆!我的事情,也轮不到你等贱婢来插嘴!”
小婢听罢,竟是被她惊得直哆嗦,没怎么停留便离开了。贺菱芷冷哼,下一刻抬手将药碗之中那颜色浓黑、气味令人作呕的药汁倒入了一边的花盆之中。
碧珠立即上前,递了汗巾,给小姐擦手。
贺菱芷看着碧珠恭敬的神色,露出一抹满意。
慕瑾鸢这相府四小姐过得很不如意,身边只得碧珠这个娘亲在世时买给她的丫鬟。好在这丫鬟是个好的,不管多落魄,只一心一意侍奉主子。那日见她全须全尾地归来,竟然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宿。贺菱芷也很是无奈,却也因此对她多了几分垂怜。
经过几日打探,从碧珠之口,贺菱芷也大致摸清了相府的情况。
这慕瑾鸢的母亲何氏乃是三朝重臣齐国公之女,系出名门,本是慕相爷的元配,慕家的当家主母。昔年,慕相爷也是依靠了齐国公很大的助力才一步步青云直上。
只是可惜,贺菱芷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后,齐国公因极力为她洗刷罪名,开罪了皇上而落狱。虽然最后经满朝文武的求情,保住一命,却也被削去了实权,从此赋闲在家。
墙倒众人推,齐国公府失势,慕瑾鸢又年幼失怙,本来就不待见她的慕相爷这下更为薄凉,任由这些婆妈婢女也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于是,每天都有好几拨人,前脚赶后脚地,挤进她的小院,来找碴子。
这不,小婢走后不下片刻,门外便响起了一些零碎的脚步声,随后身姿妖娆的慕红媛便出现在贺菱芷面前。
“哟,妹妹最近生的好大的脾气!”慕红媛红唇轻启,显得妖媚至极。虽是慕相爷最年长的女儿,然生母仅为贵妾,她的身份自然远非嫡女。
贺菱芷微微睥睨,拿起了茶杯,轻笑:“不知姐姐找我,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慕红媛看着就绝非善类。
不过,贺菱芷不惧,想她也曾翻手云覆手雨雷霆手段,最不惧怕的,就是旁人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