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人,谁能想到忘乐竟隐藏了真容。饶是与他生活了六年的摇光也是愣在当场,震惊不已。
毕竟她是仙,修为虽因重创而锐减,却仍有仙力,自然可以目观百丈耳听八方。
摇光着实自嘲‘瞎了眼’,竟然看不穿凡人的易容术!这等易容膏号称能瞒天过海绝不为过。
“星君,这位少年......着实俊美不凡啊!”
奇旦的传音拉回摇光的思绪,她视线在忘乐脸上再端巡一番,点头赞同。
即便他们在天界见过不少貌美仙君,也不禁惊叹忘乐的模样。
他眉骨略扬,柔和的眉形宛若渺雾下的青峦,弯出一道优美弧线。轻翕的双唇恰似朝醒的石榴花,映出润泽透红。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静静如水的眼波之中藏着星、蕴着光。此时比照,不若摇光初次见他时颇不和谐,而是与他面貌十分相衬。
翩翩美少年,便是如此。
而跌坐在忘乐对面的澜阳则像吃了苦莲,骇然失色地瞪看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同宫荷笑足有□□分相像的五官。
除了神色截然不同,一个温柔似秋波流转,一个冷冽如寒冬刺骨。
他摇头:“不......不可能!萱萱说过,中了蛇毒最多活五年,即便是胎体中毒,也活不过八岁。你......你不可能活到今日!”
澜阳被他活着的事实惊得语无伦次、口齿发颤。这索命的来了,身处荒野,求救无门,怎会不慌。
忘乐目光骤冷,怒道:“所以你知道白萱萱是蛇妖?却陷害我娘亲,造谣她是蛇妖,当众羞辱她!甚至不顾她对你的情意,将她逼上绝路!”
澜阳抵死不认:“她的死与我无关,不是我施的毒,也不是我逼她走到绝路。”
看着为了自保而想彻底撇清关系的澜阳,忘乐不再与他多废口舌,转身看向摇光。
“可否将白萱萱放出来?”
摇光即刻取出乾坤袋,朝奇旦示意。奇旦施展结界,以防白萱萱逃走。
摇光打开袋口,口中念咒,只见一道青褐光从袋中闪出,紧接着嘭地一声巨响响彻上空。
几人抬头望去,一条巨大青褐色的蛇正奋力撞击结界,试图逃脱。
摇光甩了甩手中的打妖棍,扬声喊道:“这结界你是撞不破的,再不乖乖下来,又要棍子伺候咯!”
白萱萱听言蛇皮一紧,转身朝摇光呲牙咧嘴,看着摇光轻松自若的样子,她气急败坏,蛇头猛地俯冲下来,张嘴就要咬。
摇光飞身而起,眨眼出现在蛇头上方,她高举打妖棍,照着蛇头重重捶下。
只听砰声裂骨般巨响,白萱萱痛得直哀嚎,跌落地面。她再撑不住巨大蛇身,逐渐缩小了身体,不过成人手臂粗细,六尺长度。
半空中的摇光,手握长棍朝白萱萱身旁的地面猛地一掷,结界内风沙顿扬,打妖棍破土入地近三寸。
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势唬得白萱萱战战兢兢,未敢再乱动造次。
澜阳也被这股袭人的威势慑得噤了声。
奇旦两眼放着兴奋的光,激动得只差鼓掌叫好,跺脚喝彩。
摇光落地,垂眸睥看地上的白萱萱:“我不是叮嘱你莫要乱动吗?你还真想吃我一棍,可是老实了?”
白萱萱喘几口气,昂起蛇头:“你是什么人?为何你手上会有仙器?”
“仙器?”摇光将打妖棍拔起,晃了晃,“你说这棍子吗?”
她蹲下身,拿棍敲了敲蛇头,歪着脑袋说:“你竟不知这是你们妖界失传已久,曾被天界缴获的打妖棍吗?”
白萱萱闻言大吃一惊,打妖棍是历来妖帝所传之物,用来警示有异心的族人。
一万多年前,妖帝联手魔帝攻入天界,终被诛杀。打妖棍也被缴归天庭所有,最终收入兵器库。
持有此棍者,岂不是天界的神仙?
白萱萱惶惶不安:“你究竟是谁......”
摇光只笑不语,说来这打妖棍还是她曾建议天庭授予人界土地神作为除妖专用武器。
她站起身,瞧了眼前方的忘乐,却见他面容绷得紧,还会惧蛇吗?
“我帮你动手斩了她?”摇光问道。
忘乐却意味不明地说道:“无需我们动手。”
他转身问澜阳:“你将她杀了,我便饶你一条命,如何?”
此话一出,白萱萱猛然惊立蛇头,紧盯澜阳。
见澜阳摇摇头,她稍放下心来,就听他说:“她是妖,我如何杀她?”
白萱萱倏然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澜阳又道:“你们神通广大,此时要杀她易如反掌,何须假借我手。”
几句话像张牙舞抓的猛兽,瞬间吞光白萱萱所有期望,难以置信地看着澜阳。
忘乐将手中生铁剑递给澜阳,在他耳边道:“此剑刺入她腹部,再取其内丹斩碎,便可杀她。”
澜阳抬头瞧了眼他手中普通的铁剑,缓缓站起身,只迟疑了稍刻,便伸手从忘乐手上接过剑。
白萱萱见状,恶狠狠瞪去,喝道:“澜阳!我虽是妖,可你我相守陪伴十余年,我为你除去异己,为你夺取皇位,甚至折损修为增你寿命,你怎能如此狠心?竟不顾夫妻情分!”
澜阳无动于衷的眼神里哪还有往日的半分柔情,此时尽是鄙夷:“你是妖,我是人,你我本就不是一个族类。异族何来的夫妻情分?”
短短的异族二字,在他口中十分轻松地撇清了二人的关系。
白萱萱似从未认识过他一般,怒火在心中瞬间汹涌,难平难消。
她蛇身直直竖立起来,大吼道:“原来这十几年情意是假,而你利用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才是真!语儿呢?她也是蛇妖,你这么说如何对得住她?竟连父女之情都不顾吗?”
澜阳对她的控诉充耳不闻,冷冷驳道:“我如何对不起她?语儿出生便是蛇身,你怕别人知晓她是蛇妖,欲盗取奉天阁的转魂丹。我为你们不惜得罪宫老,甚至设计欲先夺取奉天阁,你却等不及,擅自跑去奉天阁盗取转魂丹。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又怎会被宫老发现,你竟为了转魂丹将他杀害。这一切都是你用心歹毒导致的!”
忘乐越听面色越沉。
转魂丹是奉天阁的镇阁之宝,相传为第一代阁主偶遇仙人所得。普通凡人食之可增寿,习武之人可提升修为,若是吊着半口气的垂死之人,更有起死回生之效。
因转魂丹乃仙丹,祖父恐他太小无法承受,原本打算等他满七岁再将转魂丹给他食用,以解蛇毒。
却遭了歹人算计。
忘乐拳头攥得紧,心间升腾的怒意绷成一根弦,脆弱得只需一阵风就能吹断。
白萱萱则被澜阳的话堵得哑然失声。她忽而笑出声,这笑却更像哭,透出绝望,又似哀鸣。
“你黑白颠倒,推卸责任,为了活命不惜撒谎。你可是一国之君,竟连所做所为都不敢承认,语儿有你这样的父王真是悲哀!”
白萱萱忍下眼底蓄上的泪,已然彻彻底底对他失望:“当初宫荷笑被你压入大牢,我刻意走了一趟大牢,笑话她未曾得到过你的心,嘲讽她幻想百年恩爱。她却说你根本没有心,因为你自私贪欲,眼中只有权利,心里渴望的从来就不包括感情。那时我以为她嫉妒你爱我护我才有那番言论,未曾想,她字句在今日悉数证实,她才是看得最明白透彻的人!而我被感情冲昏头,深以为然地相信你会回以真心,是我不清醒啊!”
摇光与奇旦相看一眼,原以为是蛇妖胁迫凡人兴风作浪,孰能料竟是蛇妖付了真心,凡人翻脸绝情。
白萱萱继续斥骂:“你没心无情,浑身充满又黑又冰冷的血!区区一介凡人,还妄想杀我,你不如下去地府陪陪宫荷笑,在她面前忏悔吧!去到地府认错服刑,也算给你女儿积德!”
她倏然扭动身躯,腾地整个蛇身直立起来,再微微弓着,蛇口朝向澜阳。黑色瞳孔逐渐缩成一条冰冷的线。
忘乐双唇紧抿,握了握拳。他见过白萱萱这副状态,正是七年前,她偷溜进奉天阁,生吞宫匡义之前。
这是白萱萱蓄势攻击的前奏。
忘乐却未阻止也未提醒,只是漠然站着,静观事态。
澜阳察觉到危险,将生铁剑握在身前。
白萱萱口吐红信,张开大嘴,散发嗜血的腥味,两颗獠牙在月光下发出锐利的光。
澜阳悚怕不已,步步后退。
“萱萱......”他唬得牙齿都打颤。
白萱萱以折磨人般的速度缓慢靠近,身子弓得更深,“你再无资格喊我的名字。”
澜阳张嘴欲言,只见蛇身一闪,就听咔嚓碎肉裂骨的声音......
一切只在瞬间发生,澜阳的脖颈被白萱萱咬断了一半,顷刻断命。
白萱萱死死咬住不松口,直到确定他心跳停止,她头一晃,张口一甩,澜阳被抛去三丈远,嘭地跌落在地。只见其瞠目结舌的惨状,吊着半颗脑袋。
鲜血顺着白萱萱的嘴巴蜿蜒至蛇身,怵目惊悚。她愣愣看着澜阳的死状,一滴泪由眼尾悄然滑落,顺着汇入鳞片上的血中。
片刻,白萱萱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忘乐,余光却不动声色瞟了眼摇光和奇旦的方向。
目前唯有忘乐这个凡人是她有把握应付的,另外两人来历不明,法术高强,硬攻定然出不去,只有利用人质。
这般思虑,白萱萱欲蓄势攻向忘乐。
可就在她悄然弓起蛇身时,忘乐先一眼判断出她的意图,他将身一纵,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忽而,破肌穿骨之声在这寂静郊外格外明显。
白萱萱瞠目惊恐,低头看着自己腹部,鲜血直淌而下。只见忘乐手握铁剑,狠狠刺穿了他的身躯。
她低估了他的能力......
就连旁边的摇光和奇旦俱是错愕,摇光更是觑目再次打量那张略显陌生的少年脸庞。
他其实是惧蛇的,却能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不偏不倚正中蛇妖命门,意志力着实不一般。
摇光猜测,忘乐借蛇妖之手杀死澜阳,只因他不愿弑父,再利用蛇妖的掉以轻心,直取她性命。
连她都不由佩服忘乐作为一个凡人的胆识和心计,甚至庆幸他与自己不是敌人。
重创的白萱萱挣脱不开,摆动蛇尾欲缠上忘乐双腿。
忘乐眼疾手快,猛地拔出铁剑,右手举剑,侧身高高卷云般跃起,朝蛇尾中断劈斩而下,猛烈之势,斩肉如泥。
鲜血从断裂的蛇身迸射而出,白萱萱重重摔落在地,身躯断为两截。
忘乐冷眼看她垂死挣扎的模样。
母亲濒死的惨状,祖父被吞食时的惊恐,历历在目。本是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尽数被骇人的血腥污染。
“语儿......我的语儿......”白萱萱浑身颤抖,苦苦哀求:“莫要杀语儿,她是无辜的,纵然我有百般过错,死后沦为地狱囚徒,这是我咎由自取,与语儿无关。”
忘乐声色极冷:“我娘亲无辜,祖父无辜,我也无辜,你何曾饶过我们?你因澜秋语作恶杀人,她谈何无辜。”
白萱萱震恐地扭动半截身躯,大喊大叫:“她是无辜的!你不可以伤她!不可以!”
她倏又停下来,用着最后的狠劲威胁道:“你若伤及无辜,死后去到冥府会被拖去地狱受刑。地狱之苦可不是你这凡人所能想象的!”
忘乐却不以为意:“若能报仇,地狱何惧。”
说罢,未等白萱萱开口,他蹲下身,抬手直朝方才铁剑贯穿之处插·去。
就在指间触碰蛇身之时,一股强劲的力道霎时将白萱萱扯走。
白萱萱惊呼声起,忘乐猛地转身望去,就见摇光一手掐住白萱萱的脖子,右手探入她腹部的伤口。
摇光果断掏出内丹,合拳劲握,听得咔嚓清脆声响,内丹瞬间粉碎。
白萱萱垂死挣扎地喘了两口气,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地上多了一具尸首。
忘乐诧得一惊,他冲上前,抓起摇光的手腕,用了些力。
诸多话语在紧绷的口中转了几番,最终只沉声问:“为何替我杀她?”
摇光道:“千年蛇妖已修炼了仙气,凡人取其性命,往后入了冥府便是重罪。”
忘乐面色更沉了几分,压着怒火:“你难道一辈子不去冥府投胎吗?杀了她,你也是重罪,不怕地狱吗?”
摇光却是一笑:“跟你说个秘密,我跟冥帝是老熟人,多少会卖我几分面子的,起码也不会是十八地狱。”
忘乐不知她是故意佯装轻松地安抚他,亦或真如她所言。纵使气恼,心口却因她的话而暖热起来。
他撕下一截袖口,握住她手,帮她擦拭掉手上的蛇血。
面上凝重,手上动作却很温柔。
天边微亮,朝霞浮影,在两人脸庞洒下暖和的橘光。
忘乐忽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目光深深探入她眸中,说:“你若去地狱,我便随你去。”
摇光心口蓦地一悸,怔怔回望他。
他语气很淡,可他道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千斤般的重量,在她心湖砸下一个个巨浪。
过往她绞杀叛乱,除妖降魔,鲜血将双手染红一遍又一遍。历来只有他人咒她下地狱,却不想,一个凡人愿说出陪她共坠地狱的话来。
如何不为之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