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酒庄厅堂内,几人神色各异,心思迥然。
曲华是主人,自然坐在堂内正中席位。左侧坐着詹奕以及刚刚赶来酒庄的詹广祥,正是曲烟岚的舅舅。右侧坐着前来提亲的董州龙及其随从。
董州龙和詹广祥两人明面的话语客客气气,细辨之下,冷枪暗箭,字句冲突。
当詹广祥自信满满地拿出一纸婚约时,董州龙愣了一下,随即厉然瞪向曲华。
曲华夹在其中陪笑连连,心中冷汗淋漓。这纸婚约,他摸诨糊弄都不行,的的确确是他的字迹和手印。
詹广祥洋洋得意地将婚约收回圆鼓鼓的怀中,宝贝似地拍了拍。
董州龙捋着灰白胡须,呵呵冷笑:“一纸父辈高兴之余签订的婚约,如何作数?何况那时烟岚姑娘并未出生,人生大事就这般被你们过家家似的定下。婚姻当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才可,如此草率行之,且不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将来又怎能恩爱美满。”
冷嘲热讽的话引得詹广祥拍案而起,横眉怒指:“你......你......”
他一个‘你’字在口中愤念了数遍,就被董州龙抢了话,讥讽道:“再者,提亲讲究的是诚意和重视,你们父子二人空手前来,聘礼未带,可见诚意全无,毫不重视。往后若是烟岚姑娘真嫁过去,你们又怎会真心待她,她岂有幸福可言?”
詹广祥气急败坏骂道:“你这个老人家说话怎如此刻薄,胡言乱语地瞎咒什么!”
任凭詹广祥骂得唾沫横飞,董州龙自若闲适地端茶揭盖,细嗅茶香,再轻呷慢品,真个沁心怡神啊!
一旁的詹奕倒是承得住气,自始至终彬彬有礼,未大声说过一个字,他起身三言两语便安抚了詹广祥的情绪。
不管他们吵得如何面红耳赤,站在曲华身后的摇光从头至尾面无表情,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淡。
摇光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她此刻不大高兴,因为忘乐并未随董州龙一道前来。
一个时辰前,她听闻奉天阁来提亲,虽有些突然,可心底是雀跃的。
直到她跑出庄外,并未到见许久未见之人,一股怒气腾然蓄在胸口,原本喜庆热闹的敲锣打鼓听在她耳中顿时堪比噪音。
不由恼斥:“谁来提亲就喊那人亲自来,不然你们在这儿敲个十天半个月,我也不答应!”
说罢,她扭头就走,大门一关,管那董州龙和来提亲的随从们‘烟岚姑娘’地喊了十几回,她一概不理。
最后还是曲华亲自将董州龙接了进来,连连拱手鞠躬给恩师致歉。
只是提亲的事尚未有定论,何况酒庄里头还有个挟娃娃亲来谈婚事的,因此奉天阁抬来的十六个装满聘礼的箱子本该退回去。可董州龙强硬表示不能搬离,曲华左右为难,最后那些箱子暂搁在了酒庄大门口。
而董州龙方踏入酒庄,詹广祥恰巧赶至,两人听得对方都是来提亲,面色瞬间就僵住,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这不,两边的人各自揣着心思,又暗暗审视堤防,心底的波涛早翻涌出几层浪,哪里还能维持表面上假惺惺的客气。
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倘若不是曲华一再叮嘱摇光心平气和,莫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摇光早就翻个白眼溜出去了,又怎有耐心听他们扯个不休。
这一来娃娃亲本就与她无关,二来忘乐要提亲却不见人影,派别个人来代表,当真是敷衍了事!她有足够理由冷着脸走人去寻个清净。
这你来我往几番回合,闹到最后,姜还是老的辣。
董州龙一句“我家少主已是奉天阁阁主,与烟岚姑娘才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啊!”成功把詹广祥气得要去厢房歇息。
临走时,詹广祥朝董州龙冷哼一声,振振有词道:“饶凭你说得天花乱坠,聘礼摆满整条街,但我有纸书婚约,父母之命不可违!劝你就此放弃吧!”
说罢,他宽袖愤然一甩,踏步离开。
摇光只觉詹广祥理直气壮的言论甚是可笑,不过父辈签定的婚约,她若不从,他还能将她绑走不成?
摇光没心情再待下去,与曲华打声招呼便离开。
今日她脾气摆得明明白白,曲华也不敢惹她,只能遂她意。
摇光举步昂首朝门口走去,路过董州龙身旁也是目不斜视,脚步不缓。
“烟岚姑娘请留步。”董州龙将她喊住。
摇光脚步一顿,抵着后跟微微旋身,侧望去,眼生疑问。
董州龙哈哈爽笑两声正要开口,摇光目中倏然寒光阵阵,直把董州龙瞧得面容一僵。
摇光不愠不火道:“如若不是他亲自来,董老莫当说客。”
直到她离开,董州龙仍怔忡惊心......
他对曲烟岚了解的不多,只从忘乐和曲华口中得知是个开朗又通情理的姑娘。可再怎般成熟,她也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如何能有方才那等慑人的眼神。
想他驰骋朝野数十年,什么惊涛骇浪未曾见过,竟被个小娃儿给唬住了!
董州龙心存疑惑地收了视线,便与曲华在厅堂闲聊起来。
曲华对董州龙直叙自己的想法:“烟岚和忘乐这两孩子这些年我是看着长大的,他们也算日久生情,我们做长辈的又岂能拆了好鸳鸯。可那纸婚约又是我与玉儿一同签下的,于情于理都难拒绝,唉......”
他摇头一叹,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董州龙思忖片刻,给了个最为直接的建议:“将那婚约偷来撕毁便是。”
曲华却面露难色:“我与他既是亲戚,怎能行偷窃之事,倘若被詹广祥知晓,将此事告去了惠国,老人家跑来要将外孙女带走可咋办?”
董州龙哂笑地试探一问:“若由我们行这盗窃之事,就妥当了?”
曲华双手一拍:“哎呀!老师提醒得是,倘若由老师帮忙解决,定是手到擒来,学生也能放下心来了。”
“曲华啊曲华!”董州龙两指点了点他,哈哈失笑:“众多学生中,就属你最得我真传,这狡猾二字可被你学了个游刃有余。他人看你皆称老实憨厚,可你那点七弯八拐的心思,休要在为师面前藏猫腻。”
被当场驳斥,曲华愁眉一散,拱手笑道:“老师当然是希望他两在一起吧?否则也不会亲自代他提亲了。此事若由学生做,如被他们知道,恐会落下口舌,届时带上惠国的亲戚们来闹上一闹,就怕损了烟岚的名声。”
“呵呵!”董州龙道:“当初你为了将詹玉娶进门,真是煞费苦心地把还未出生的女儿给卖了。现下别人找上门来,你就恨不能借把刀来抹了过往的所作所为。想来好事都被你给占尽,不守信誉还振振有词,是这个理吗?”
曲华连连低头认错:“师父教训得是。”
董州龙瞪看他,冷哼一声,起身道:“为师要歇息了,房间备好否?”
曲华却问:“那庄外的一行人呢?”
董州龙抖抖袖口,道:“什么时候你们收下聘礼,他们便几时回阁复命。”
他说得轻巧淡然,听在曲华耳中压力堪比山压背。万一女儿不愿应下这桩婚事,一行数十人岂不要在庄里头住下了?
董州龙虽并未正面应下盗取婚约一事,曲华心底明白这事他是帮定了。
詹广祥手握婚约前来提亲,怎可能轻易弃了这门婚事。而迎娶一位有婚约的女子,奉天阁的脸面又摆在何处?董州龙铁定是要将这婚约处理干净。
在得知董州龙领队来提亲,曲华就将这事算计好了。
而唯一蒙在鼓里又闷闷不乐的摇光正打算亲自去盗取那纸婚约。
因龙髓暂给了忘乐,她施展不了法术,只能凭一身拳脚功夫去行偷窃之事。
等到月匿云影的夜黑风高之时,摇光长发高绾,一身灵活劲装,几步轻功便来到詹广祥歇息的厢房外的小院。
她眯眼远观,屋内烛火通明,暂不是好时机。
待她正要撤回视线,发现对面屋檐上赫然站立一人。那人潜于暗夜阴影下,她方才并未察觉。
摇光正要定睛探去,一声轻轻柔柔的“烟岚。”就这般随风飘入了耳中。
摇光惊诧:忘乐?
又是一年冬季,凉风灌颈,浸入丝丝寒意。他们阔别一年后的重逢竟是半夜偷偷摸摸....
摇光只看得清他的身形轮廓,却也看出他长高许多,冷风将外裳吹得乱曳飞舞,颀长身子笔挺如常。
少年已成,恰是英姿勃发。
可摇光此时的神色约莫同这夜风不相上下,刮着刺骨的寒意。
来的正好啊!她一口后牙咬得紧,大有要咬人的怒气。
忘乐轻功如燕,眨眼落在她面前。
“烟岚......”他又是一声呼唤。
忽而阵风荡过,将遮月的云一扫而尽,皎洁月光顷刻流泻。
摇光在他眼中看见了皓月水色,也看见了他眸底胜水般的温柔。
一年多不曾有讯息,装这般温柔给谁看!她脸一冷,仰头就要斥责。
哪知口还未张,忘乐两手一伸,就将她揽入怀中,牢牢拥住。
“这一年……当真是疯了般想你念你。”他声音发紧,双臂更是紧得恨不能将她揉进胸怀。
猝不及防被抱住的摇光怔在原地,耳畔咚咚作响,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