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

作者:飞汀

很多人认为可以相伴一生的情感其实并不尽然。再深刻的爱恨,在经历多年时间的虚耗之后,都会被慢慢磨去,留存在生命里依旧不损的,其实都只是那颗自我囚锁的固执的心。

 如果你姐还活着,你能分得出她和维维对你谁更重要吗?这句话秦淮天没有问出口。毕竟不该他问的,他不想多问,何况,问清了对他只是有害无益。

 秦淮天和穿着白大褂的成莫走进一间榨坊似的宽敞平顶大屋,灯光格外的刺眼,才入门口,马上有两杆枪对准了他们的脑袋,连成莫随身携带的药箱也不放过。

 “可别给我耍花招。”奥德玛双手抱胸地在旁看着。秦淮天走了进去,然后他看见闵维。在整间几百坪的大屋中间的显眼位置。双手双脚均被绑着,除上身的衣服被鞭子抽得凌乱不堪外,倒也并未见其它伤痕,只是那干在上面的血污让秦淮天眼皮直跳。

 秦淮天示意成莫去检查闵维的身体,朝着奥德玛眉毛一挑:“奥德玛,若你违反了规定,不仅之后一分钱也得不到,而且先前那百分之二十我也可以让生花旗丰那帮老家伙们两小时内替你收回去。”

 奥德玛叼着烟慢悠悠地从腰间掏出乌黑的东西抵上秦淮天脑门正中:“秦淮天,你睁开眼看看,现在到底是谁在威胁谁。”

 秦淮天顶着头上的枪口怡然而笑:“奥德玛,你不会愚蠢到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到这里来了吧──我刚刚就在2小时前立了遗著:秦淮天死后所有资产及秦海全部贡献给国家。

 你别以为我死了你便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不仅一个钱也拿不到,而且,还要成为国际刑警在全世界范围内通缉的杀人犯,”

 奥德玛放下枪,突然一拳猛击身前男人的腹部,接着上来几名魁梧的德国人楸出并未还手的秦淮天一阵猛打猛踢,成莫仿佛全无表情地看着,而地上的闵维已闭了眼睛不忍再看,片刻之间,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人已满脸是血。

 奥德玛打了个响指又要对一直站在身旁的医生如法炮制,被秦淮天阻住:“这是我的私人医生,可是弱不禁风的,若到时折腾昏了…”

 成莫戴了副金丝边的文人气很浓的眼镜,宽大的白大褂遮住了他矫健的身材,1米77的个头在德国人眼中看来确实不算高大,看上去倒真有些文弱。

 “若到时折腾昏了…而且我的遗嘱上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万一到时…”奥德玛是个残忍的人,但目前两相对比,贪婪显然占据了他心中绝对的优势位置。

 一甩手令人退了下去,自己也退到一旁看着。成莫走到闵维面前,蹲下身有条不紊地从箱子里拿出诊疗器具,动作娴熟地开始用手指在闵维身上各处摸捏着,突然成莫“咦”了声,地上的闵维开始痛哼。秦淮天脸上一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成莫脸色深沉的点头,又细细检查起来,本在远处端枪观看的奥德玛嗤鼻不信。这些小花样骗不了他!可闵维额上出现了豆粒大的汗珠,脸色顿惨白得似纸,他也心中不明其因地不确定起来,走进几步,下意识地弯腰细看。

 电光火石的霎那,成莫蹲下的身形暴起,直扑几步之遥的奥德玛,那些环视在四周的德国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成莫已制住了他们的老板,奥德玛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在他眼里看上去文弱的医生竟会有如此敏捷专业的身手,而与此同时,秦淮天也一跃而起,猛扑离闵维最近的一个德国人,顺地一滚躲过了反应最快的一颗子弹,将闵维抱在了怀中。

 抱住的那一瞬,即便在枪林弹雨中,秦淮天也只觉心安无限。抱住了,就生死在一起。再不放开了。两人的动作配合得极有默契,一气呵成,完全没余下任何有可能被打断的空隙。

 变故横生,那些德国人本就越境行凶,又猛见自己头儿被擒,一时乱了阵脚,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大屋的平顶上竟突然开了个大洞,无数支乌黑的枪口出现在他们头顶。

 接着是直升机的轰隆声,扬声器里播放的是“你们被包围了”的消息。奥德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淮天:“你竟然真的报了警,你竟然不顾忌让警方知道投标招商会的内幕?!”

 他怎么也想不通,秦淮天这样做有何什么好处。秦淮天嘴角还残留着半干枯的血迹,望了望怀中紧紧抱住他的人,灯光下笑意温柔,竟叫奥德玛在内的四周的人看得呆了一呆。

 “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又岂会在乎这些。”奥德玛这下真正目瞪口呆了,他还是不能理解秦淮天对于他怀中那个少年的感情,不由习惯性地用德语说了句什么,然后扭头看向拿枪制住他的成莫:“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那种状况?是你所为吗?”

 成莫笑道:“在我们中国古代中医学上,人有奇经八脉,每一处都与人的身体状况密切相关,我是触了他身上某一处,让他暂时出现异常状况,说起来也只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大势已去已是事实,奥德玛没再多问,眨眼间,他带来的人都被拥上的警察缴了械,纷纷押上警车。秦淮天抱着闵维和成莫向外走去。嘈杂的混乱中,没人注意一声怪异的口哨自神色阴狠的奥德玛口中响起。

 在秦淮天三人快要走出大厅时,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型德国男人在所有警察忙碌着清理现场之际,手持双枪直射秦淮天。

 没有时间躲,任何念头都来不及转,只是一种意识的本能在引导着,秦淮天转过身以背脊来迎子弹,护住了怀中的人。感觉上仿佛听到了无数声的枪响,就在背后,可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只是,背上…

 秦淮天扭过头,视线由远及近,看到的是前方躺在血泊里的野人般的德国男人,还有…成莫倒在他肩上的黑发。

 “小莫!”闵维尖声叫着从秦淮天怀里挣下。远处的警察过来了,将一干德国人犯悉数押入囚车,把成莫抬上了急救担架。而成莫只是紧抓着闵维的手。

 “维维,你能原谅我吗?其实,我这么利用你,就不该…求你原谅,只是被我的维维这样恨着,我真的难过得不知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被向下的力牵引着下坠。“小莫,我没有恨你,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不想见你,只是害怕看到一个对我冷漠不再疼我的你…”成莫似乎舒了口气,像心中压着的大石顿去的那种轻松:“真的么?…维维,”

 闭着的眼角仿佛露着些许可以称作笑意的情绪“你知道么,其实…秦淮天并不是你的父亲,虽然你以后会明白,可是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闵维瞪大满是泪水的黑眸,一时惊住,不知如何开口。成莫无奈地笑道:“对不起,小莫总骗你,一次又一次…可我不想再做那个总是欺骗维维的小莫了…”

 闵维心里恐惧着,他怕极了这个从小便搂着他一起睡的温暖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僵硬冰冷,他使劲地握着他的手,呵着热气。

 “不要难…过,维维,我…我终于要去见她了…”眼帘渐渐地阖上。闵维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了。忽然间,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紧,他看见小莫竭力瞪着眼,面色红润,努力地要将声音挤出喉咙,眼神里透着的竟是一抹兴奋之色。

 “维…维维…其实我…”忽然间不知为何,亮得惊人的眼神一黯,住了声音,闵维靠近,隐约只有一声幽长的叹息从嘴中流出,成莫笑着合上那曾有所企盼的眼帘。

 一个永恒的秘密还有映在那双眼眸中的闵维自己都随着那阖上的灿烂在闵维面前关闭了…闹事中的人群翘首望着,躁动着,

 警车、救护车呜地叫着,掩盖了车内那失声的恸哭。渐渐地、远了。而先前大厅中,枪支、人群、血迹,瞬间没了踪影,有如一幕喧闹的独幕剧,背景、道具、人声,全都在瞬息间,消失在了幕歇的背后。

 2004年3月X市刑警队长成莫,因功殉职,授予市二等烈士荣誉称号。奥德玛犯罪团伙由国际刑警押送至德国受审。同年三月,因故意绑架、枪杀警方人员而判处死刑。

 同年3月秦海集团涉嫌国家投资的大型商贸城招标会贿赂案而受公安部密切关注,因事件牵连人员太多,公安部只能派专员密查此案。两月后,因证据不足,及许多高级官员因受审期间国内经济不稳股市动荡等原因而出声反对这种被称为“莫须有”的怀疑而不得不暂停此事。

 同年5月,秦海集团董事长秦淮天以董事长名义宣布解散董事会,更在一月内以惊人的遣散费辞退了秦海在世界各地多个国家的数万名员工。

 自那商界惊人事件发生后的半月不到,一场漫天大火将象征财富与地位的秦海大楼烧成了残砖废瓦,消防队赶到却因火势太大而无法扑灭。幸无人员伤亡。查火因,确认为大楼因防雷设施损坏而遭强烈雷击引发电火。

 途经的路人,每经那处断壁残垣也唏嘘顿足慨叹不已。繁华,眨眼间褪落成灰烬。“秦海”这个商界神话,就在世人的睽睽瞩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和“秦淮天”

 这三个字一起遗落在世间,成为世人嘴中一段经久不衰的传奇。***“你为什么要放那把火?”少年躺在男人怀中,左蹭右蹭,慵懒得像只磨人的小猫。

 烧掉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不会觉得心疼的吗?秦淮天温柔地扒扒熨贴在自己胸前的发丝,但笑不语。秦海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与“秦淮天”这个名字共存亡的存在,既然“秦淮天”

 消失了,那秦海又有什么理由还存在于世间。闵维等不到回答,不由吊起眼角瞪了他一眼,秦淮天一笑,双臂拥得紧了些:

 “知道吗,以前那些登台献艺的当红名角,总是要花很多心事来考虑整场幕落的背景和时间,如何让精彩过后不留白烂,如何让精彩之前不留遗憾,如何以自己优雅步入后台的背影来接受观众不舍的欢呼,在他们兴尽后用冷落的掌声遗弃他之前。”

 男人悠悠地道来,挠着少年小巧的耳垂“这可是一种极高的智慧。”闵维眼一翻:“你是名角儿?”

 大手捏了捏那假装成不屑而撇着的嘴角,秦淮天模样逗笑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名角,可我却谢过一场任何一位名角儿所没有过的辉煌的幕。”

 看着那搞怪的神情,闵维噗哧一声笑了,越发拿头死劲往他怀里蹭。秦淮天别有所指地笑道:“你还这么精神,那我们再运动一下如何?”

 “门儿都、没、有。”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他明天可是要去澳大利亚看大袋鼠的。秦淮天笑着搂着他一道躺下。一时间静静地谁也没说话了。

 室内的自控灯在外面的月光陪衬下越变越朦胧时,他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那种朦胧似梦的色彩。“维维,我有跟你说过吗,就像这一天里二十四小时的黑白替换,男人的天地也是由日夜组成。

 白天,容纳的是他们躁动、奔腾,想掌控世界的心,夜,则停靠他们疲累了想要安歇的魂。”而你,就是属于我美丽的夜。为你,我愿意抛弃整个世界。

 渐渐地,听到耳畔均匀细腻的呼吸声,他缓缓睁开眼来,看着把头蜷在自己胸间睡熟了的人。

 那红润的嘴角正微微地上翘着,长睫安稳地伏在眼帘,似乎在做美梦。闵维确实在做美梦。他梦见穿着警服的少年和一袭白裙的女孩在田野间嬉闹着,那风中的青色麦田,在他们身后撑起一片晃动着的天堂。

 小莫,现在和她在一起,你,幸福了吗?闵维满足地笑着,身体朝着那宽实的胸膛挪了一挪,手臂围上了男人的肩。我现在,也幸福了。(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