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言落水后第三天,陈清湛终于上了次早朝。
杲皇有意慰问他,便问御史大夫王承道:“宫宴那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重要人员都在澄晏园,世子不给行方便,臣也很为难。”王承说罢,朝陈清湛看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哦?”陈清湛故作惊奇,“清晏园中没有什么线索吗?按理说园中侍卫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大人核对一下,应该就能找出少了哪个。”
这话有暗示御史台渎职的嫌疑,王承忙解释道:“御史台早就将名册核对过,清晏园宫女一个不少。”
“这就奇怪了,宫宴不允许家婢随行,总不会是哪位大人或者夫人带进来的。”陈清湛笑道。
不是朝中官员和随行女眷,那就是圣上、皇后、太后一行从宫中带出来的。朝中无人敢说话,陷入死寂。
“诶,王大人,那调戏我的几个宫女,总不会也没登记在册吧?”
此话一出,百官掩面。王承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容不迫道:“私自前往临风院的五个宫女已经关在御史台狱了,定不会……委屈了小公子。”
“大人怎么能把她们关起来呢?我府上还缺几个丫头,既然她们想来,臣请陛下把她们赏给我就是了。”晋王公子沈平茂笑嘻嘻道,“王大人,万事和为贵。”
王承心道,以前是比现在和气,还不是你们这两个诸侯王公子在这儿闹腾。
沈平茂能出来缓和气氛,陈清湛心中感谢他,但他并不是为了让杲皇难堪,便按计划道:“那人既不是登记在册的宫女又不是朝臣家婢,却能混入园中,清晏园必定有疏漏,臣请陛下撤换清晏园侍从宫女。”
齐王世子和御史大夫绕了半天就提出这么个要求,杲皇心中怀疑,但思索片刻,又觉得并无不妥,便道:“爱卿所言有理,准。”
陈清湛又行礼,道:“启禀陛下,有人昨日潜入澄晏园,把宫宴上作案的女人,杀了。”
此话一出,朝臣们小声议论起来,清晏园和澄晏园都是皇家园林,如今都被“贼人”潜入,皇家威严何在?
殿上之人轻咳两声,众人安静下来,他道:“朕早就说把人送去御史台狱,你非要自己带回去,咳……台狱守卫森严,断不会如此。”
“是,陛下圣明。”陈清湛道,“臣也认为澄晏园这边出了差错。”
杲皇顿觉不妙。
“臣请陛下准许臣和母妃撤换澄晏园侍从宫女。”
杲皇沉默片刻,终于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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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今日好了些许,醒来没多久,就听见院中有些嘈杂,便唤了白薇来问。
“娘娘,陛下允了世子撤换澄晏院下人的请求,奴婢正在清点宫里来的侍从丫头。”
陆微言好奇:“陛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白薇并不知晓陈清湛在朝中所言,陆微言回想起陈清湛说的抓皇家把柄,便明白了一二。
少了人监视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一个想法涌上脑海,陆微言道:“收拾一下,我去一趟竹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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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们本来就不想查出个结果,现在我们也得到了好处,就不算亏。”
“你是不亏,我的脑壳还在痛。”陆微言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脑袋道,“我落了水,还吹了风。”
他们两个坐在紫檀桌两侧,对峙一般谈着话。
陈清湛:“我没有落水吗?我没有吹风吗?”
“我比你严重!”陆微言狡辩。
陈清湛感到不妙,试探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微言规规矩矩地倒了杯普洱,推到他面前道:“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啊?”
陈清湛把茶推了回去,道:“不能。”
“为什么?”
“你可以在这园子里随便走,去外面还是有风险。”
“我都已经落过一次水了,他们这时候再找我麻烦不是太明显了,再说你派几个人跟着我不就行了。这里闷得很,太无聊了。”
陈清湛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大街上,陆微言十分自然地给了他一扇子,应该是在外面玩惯了的。他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陆微言殷勤地又把杯子递了过去道:“我和你讲啊,西街那家茶馆,故事层出不穷,妙趣横生,可好听了!那家酒馆,琼浆酒馥郁醇厚,香飘十里,贼好喝!还有旁边那家饭馆的古董羹,色味俱佳,其味无穷,特别香!还有还有,西街的秦楼楚馆……”
“嗯?”陈清湛觉得她不对劲。
陆微言:“咳,总之,京城的繁华都汇聚的西街,京城的冷清都体现在澄晏园。”
“改日再说吧。”
陈清湛不松口,又把杯子推回去,陆微言忙按着杯托往他那边推,两人一来二去,茶水洒了一桌子。
“世子,二殿下来了。”江恪这次没吼,在门外轻声道。
陈清湛神色一冷,道:“不见。”
陆微言小声问:“你和二殿下有什么渊源?”
“没有。”
江恪在屋外询问:“那,怎么说?”
陈清湛瞥了眼陆微言道:“就说世子妃在。”
陆微言:“……”
没过多久,江恪又拐回来道:“世子,二殿下说他不是为着自个儿来的,是陛下派他来的,世子现下没空他就等着。”
陈清湛沉默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陈清湛盯着陆微言下逐客令,陆微言就也盯着陈清湛等他松口,陈清湛终于忍不住了,道:“改日让你出去,你先退下。”
陆微言得了承诺,乖乖走了出去,恰好在屋门口迎上了客人,她知道那人是谁,便款款行了礼,抬头时却看到二皇子奇怪地看着自己。
陆微言忙拍了拍臂弯上沾的茶水尴尬道:“失礼了。”
二皇子颔首回礼便进了屋。
二皇子李怀己是个不甚得宠的皇子,或许正是因为不甚得宠,所以让他来表达歉意皇上不觉得特别丢人。但皇子私下见诸侯王世子,让人不得不想些其他的。况且陈清湛反应奇怪,这两人怕是早就有私交,陆微言想着朝院子里看了看,见到江恪站在院门口看着外面,就偷偷绕到屋子后面,靠墙偷听了起来。
“我是专程前来探望世子和世子妃的,宫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十分抱歉,让我来给世子和世子妃送些补品和驱寒物件。”李怀己道。他作为皇子,早已成年,却迟迟没有封王,如今与诸侯王世子谈话都不能称“孤”。
“陛下和殿下的诚意我知道了。”陈清湛不冷不热敷衍道。
李怀己又道:“听说父皇早就说过让我来一趟澄晏园,可是母后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想让五弟来,不知道为何今日却又让我来了。”
“殿下有能耐知道陛下和皇后两人说了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朝上说了什么。”
陈清湛态度实在冷漠,饶是陆微言在屋外都感觉尴尬。
李怀己也沉默了片刻,才道:“阿滢说你从小脾气就好,长大了也定是温其如玉。”
“李怀己,你不提我阿姐,我还能跟你聊得下去,你有什么脸提她?”
陆微言第一次听到陈清湛生气,心都提了上来。经常生气的人发脾气不可怕,平时温和谦逊的人生气起来才最可怕。
“并不是我害的阿滢,当年是父皇赐婚……”
陈清湛打断他:“陛下赐婚你不会推吗?”
“世子,我和你不一样。”李怀己苦笑道,“你背靠齐王府,任性一点没什么。可我自幼就没了母妃,小时候在皇后身边,她对我或许还有几分真情实意,但自从她生了太子……成年的兄弟早早就封了王,只有我还是个皇子,父皇让我娶,我哪来的胆子拒绝。说来也有意思,他们派我过来恐怕也是因为我是齐王府的姻亲吧。”
陈清湛冰冷地道:“你要是真的惦记我阿姐,至少会让她睡在日思夜想的恒州,而不是最讨厌的京城。”
李怀己又笑了,他道:“父皇若是知道我来,非但没安抚好你,还惹得你这么生气,会不高兴的。”
李怀己从怀中取出个镯子放在桌上,陈清湛看到那镯子神色微怔。
“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赐的,我也有东西给你。你新婚我都没有送什么,阿滢有个镯子,说是她祖母传给她母亲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阿滢还说要传给传给我们的女儿或是儿媳。”李怀己道,“如今是传不下去了,我就代阿滢给她的弟媳吧。”
“你在京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假如父皇他们逼你太过……我失言了。”李怀己摇了摇头,临深履薄。
陈清湛漠然道:“你找错人了,我没有这个心思,整个恒州齐王府都没有这个心思。”
直至李怀己出了竹溪院,陆微言还按着跳动的心口。她本想打探陈清湛对二皇子的态度,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事。
愧疚之下,她自觉走进了屋子支吾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我方才没有走远……”
陈清湛转过身,手上拿着一对银镯,脸色比影湖寒潭还要冷,“你偷听?”
陆微言知道自己没理,低声道:“对不起。”这是她的错,是她信不过他,怕他有谋逆之心拖累家人,是她自作主张藏在屋后偷听。
陈清湛也知道她的心思,惨然一笑,叹了口气道:“我和我母亲的事,悉数讲给了你,你就这么不信我?”
“对不起。”
陈清湛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陆微言识相离开,还自觉地帮陈清湛带上了门,她觉得陈清湛没让她滚都是给足了她面子。
从竹溪院到兰芳院,陆微言一路回想着二皇子和陈清湛的话。因为陆微言自己也有弟弟,所以为陈清湛姐姐的事唏嘘不已,直至回到兰芳院都神色悲凉。
挽秋见状,忙上来询问,却被陆微言找个了理由支出了屋。
陆微言携白薇进去,问道:“世子他,有个姐姐吗?”
白薇不敢瞒报,道:“王妃入府之前,侧妃娘娘生过一位翁主。”
“她怎么样了?”
“翁主从京城白虎门城墙上跳下,已经香消玉殒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