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己站在社稷坛边,神色泰然,像是等待了他良久。
四目相对,陈清湛蹙眉:“是你的人?”
李怀己一惊,低声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陈清湛暗道不妙,再看坛下的人,他们纷纷脱掉黑衣,里面的衣着陈清湛再熟悉不过——红衣银甲,白盔黑缨,那是恒州军的甲胄。
怪不得他们行动迟缓,怪不得他们奔跑时有兵戈之声。
可他们不是恒州军。
怪不得他们要把他赶到这里。
而社稷坛周围的守卫士卒竟纷纷抱头鼠窜,不似训练有素的京都卫军——又或许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当今皇子和诸侯王世子,外加一队兵马,一起被发现会怎么样?
“随我来!”李怀己也察觉到异常,转身向社稷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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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出来后,押了一身银子问西街一个老板借了马,策马朝衙门跑去。
倘若她去澄晏园搬救兵,把人救下来,陈清湛就有园中养兵之嫌,况且澄晏园中大都是侍从婢女,恐怕救不了人。而这京都最不想让他出事的就是朝廷,毕竟齐王还坐镇恒州,守着大杲西北门户,齐王世子不能出差池。因而直接去报官,让官府出面才妥。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陆微言一刻都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市集禁止骑马了,抄最近的路匆匆赶到衙门。
“快……快,我要报官……”
衙门门口守着的小官见状,问道:“慢着点,悠着点,这位小姐你有何事?”
陆微言按着心口道:“城西社稷坛……有人要刺杀齐王世子。”
见小官像是走神,陆微言急道:“他们有很多人,你们快派人去救啊!”
那小官像刚缓过神一样,干笑道:“城西社稷坛有贼人作乱之事,方才已有人报过官了。咱们的人刚走了不过一刻钟,这位小姐莫慌。”
听了这话,陆微言如释重负,跌坐在了地上。还好,衙门已经出兵了。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顺了顺气,忽然发觉不对。即便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报官,也不会比抄近道过来的自己快一刻钟这么久,况且她从社稷坛周围的农家一路跑到西街,看到他们家里养的能骑的动物就只有耕地的牛和拉磨的驴,牛和驴怎么会比马跑的还快?莫非有人事先就知道城西要出事?
再看门口的小官,神情紧张,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事。陆微言发觉不妙,起身问道:“之前报官那人是怎么说的?”
小官一双眼睛咕噜乱转,支吾道:“就说有贼人作乱,让咱们去平定。”
陆微言有心贿赂他,奈何所有的银两都用来借马了,知晓问不出什么,忙再次翻身上马,又疾驰起来。
陆府守门家丁还没来得及问候自家小姐,陆微言就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去了。
“爹!爹!我爹呢?”陆府没有多少下人,陆微言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遇到个嬷嬷道:“老爷在后院督促少爷读书呢……哎,小姐慢着点别摔了!”
陆微言径直走到后院推开房门便道:“爹,你快赶去澄晏园,告知王妃娘娘迅速入宫面圣,就说世子在城西遇刺,让陛下派人营救。”
父子俩看起来刚为功课的事剑拔弩张过,陆明煦脸上的怒气还没消下就转为了震惊。
本来低着头抠着手站着的陆微彰却先听明白了意思,抬起头上前道:“姐,我去吧!我骑马快,莫要让爹颠着了。”
陆微言嗓子被风吹得疼得厉害,拍拍他示意他快去,又转身跑出了院子,跨上马朝社稷坛赶去。
她得盯着衙门的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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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坛分两坛,社稷庙却只有一座,重檐庑殿,碧瓦飞甍,因是专门供天子祭祀用,所以无人常住,安静空旷,庙里除了两圈柱子和若干布帘,就只有正中的香案和上方摆着的土地神及谷神的牌位。
李怀己大逆不道地举起土地神牌位,摸着其下的桌子道:“我小时候听父皇提起,为防天子祭社稷神祇时遇刺,当年文帝命人建社稷庙时,在庙里留了暗门暗道。”
听了这话,陈清湛也四下翻找起来,不忘问道:“你为何会过来?”
李怀己苦笑道:“有人冒充你的笔迹写信约我来社稷坛,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陈清湛冷声道:“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如何被算计?”他怎么可能约李怀己,他巴不得这人离他远远的,这人莫不是个傻子,什么都信。
李怀己见陈清湛神色,从怀中拿出张纸递过去,正色道:“这上面有齐王府白虎牌拓印。”
陈清湛接过信纸,神色一顿,这确实是白虎牌的烙印。可白虎牌统共不过三枚,一枚在陈清滢陪嫁嫁妆里,一枚在齐王手中,还有一枚本来在他这儿,今日才给了陆微言。
不可能是父王和自己的,陈清湛问道:“我姐的白虎牌……”
“五年前就随她长眠地下了。”李怀己知道陈清湛不愿听,可他不得不说。
那些人连白虎牌都弄得到,穿着恒州军的服饰倒不足为奇了。
陈清湛虽怨恨李怀己逼死姐姐,但不悦之余还是想着,若是信落到别人手中,他与李怀己可就说不清了。他把信递回去道:“烧掉。”
然而自古以来,宫殿庙宇防走水事大,社稷庙虽是个祭祀的地方,却只允许天子在这儿烧香,平日里火镰都不放。李怀己翻了半天,找到的唯一跟火有关的,就是一点香灰。
于是李怀己把信纸撕碎,吞了下去。
陈清湛瞥了一眼,略有惊奇,但立马移开目光。他微微开门看了看外面,依稀能瞧见坛下众人头顶安分的黑缨。他道:“他们还在等人。”
“等着叫人过来给我们抓个现形。”李怀己趴在地上敲地砖。
陈清湛皱眉:“你确定这里有暗道?”
李怀己笑道:“我听父皇说的,总不会是父皇骗我。”
李怀己难得有机会同陈清湛好好说话,便引导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设的局?”
“总之是针对你,我可没什么好被针对的。”陈清湛敲着墙壁道:“只是,若我在京都屯兵,那就是大罪。他想算计你,却把我往死里算计。”
“或许他想一箭双雕呢?”
陈清湛不语,他想听听李怀己如何巧舌如簧。
李怀己不负期望道:“自古皇位传承,有传嫡、传长、传贤之说。贤与不贤,谁比谁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嫡庶长幼却是难以改变的。
嫡子即为我五弟,也就是当今太子。我皇兄幼年夭折,我虽……不得宠,却也算是个长子。我在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争,即便我不争,也有人看我碍眼,欲除而后快。
五弟怀廉虽为太子,但他才八岁,倘若……父皇仙逝后五弟登基,皇权难免会落到如今的皇后、太后手里。外戚掌权必扰乱朝纲。
三弟怀奉一心只想上阵杀敌,现在还在镇北将军那里,丝毫不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的命都不爱惜,如何爱民?
四弟怀公喜欢舞文弄墨,整日与晋王的小公子鬼混,楚馆作画,青楼吟诗,贪图享乐,不堪委以重任。”
他说了这么说,总而言之就是只有他配做皇帝。陈清湛无意参与皇子相争之事,不论最后谁做皇帝,齐王都是世袭的诸侯王,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他道:“那就劳烦二殿下离在下远一点。”
可不管他离得近离得远,旁人总认为他与齐王府是姻亲。李怀己见陈清湛不为所动,又笑道:“若是五弟的人设此局,那就是为了除掉我,给太子登基扫清障碍,顺带除掉齐王一脉,让皇后的叔叔镇北将军掌握恒州兵权。”
陈清湛转过身来敲柱子。
“但我不认为三弟四弟没有可能。”李怀己又道。
“抬头。”陈清湛道。
李怀己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了陈清湛并未仔细听自己说话。他抬头,只看见彩绘精美的屋顶。
“有几根柱子,没有接梁。”
李怀己立即明白陈清湛的意思,二人马上就开始推柱子。
“这根。”陈清湛推开柱子,掀起下方地砖,一条地道就显现出来,迎面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带着泥土气息的风。
“佩剑借我用下。”陈清湛道。
李怀己不疑有他,将剑递了过去,却见陈清湛朝着自己胳膊划了两道。
割完,陈清湛把剑还给李怀己道:“有风,说明连着外面,你快走。”
李怀己下了地道,见陈清湛不跟上,便问道:“你不走吗?”
“我若是不留下来解释,岂不是任由外面那些人说齐王府有不臣之心?”陈清湛道,“再说,我走了谁把柱子推回去。”
见李怀己犹豫,陈清湛又道:“你若是觉得欠我人情,就帮我一件事,去查查最近哪个宫的管事曾出来给宫女亲属送过银钱。”
“你要查宫宴之事是谁指使?”李怀己趴在洞口,颇为不解。
陈清湛向窗棂看去,道:“我得给她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