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李怀己确实是个干大事的,昨日暗访黑市无果,今日还能继续坚持去。他道:“查黑市确实是个好主意,那人一天不去不代表永远不去,这不,今日就被我捉住了。”
陈清湛问道:“审过了吗?”
李怀己不慌不忙道:“没有,再多关他一会儿,关到他着急。”他这一招确实折磨人,那小贼莫名其妙被捉到大理寺,此时正在牢里揣测着自个儿是因为什么罪名进来的。
恰好有人进来报:“殿下,永宁坊那边出了事,送来了三具梁家的尸体,就是梁文远家的。”
早晨向陈清湛陆微言汇报的人早已将消息告知了李怀己,李怀己心存疑惑地看向两人。梁翠有罪,但更大的罪在于幕后指使她的人,其家人应该是无辜的,这两人总不至于冲动之下杀她家人。
陈清湛摇了摇头,李怀己便松了口气,道:“哦?那就先去审审梁文远吧。”
李怀己虽无官职,但毕竟是皇子如今又受命处理此案,便坐在主座,大理寺卿在次座。陈清湛和陆微言涉及此案,本来应当立于堂下受审,但因陛下之前发话不得怠慢,于是大理寺命人在堂内右侧安置了个小几,递了两个垫子。如此一来,看上去倒成了他们四人审梁文远一个。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帮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最后能得到的到底是好处,还是……”李怀己神色如常,瞥了一眼梁文远。
梁文远知道他们手里没有证据,便无动于衷。
“那些假扮之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李怀己这话虽是挑拨,却也不假。
梁文远神色微动,但他知道若是认罪便再无翻身余地,因此紧抿着唇。
“我想知道你冒这么大的险是为了什么。”李怀己又道,“你是国子监的监生,不出意外也能混个小官当,为何非要挺而走险?”
梁文远忽然笑了,却是苦笑。“殿下既然能查到国子监,怎会不知国子监教学也分等级,庶人之子与士族子弟岂能相提并论?混个官职又谈何容易?”
陈清湛随口道:“你母亲说,你父母的积蓄、你姐姐在宫里的月俸、甚至你妹妹赚的钱全都拿来攒着给你明年成亲用。你却做出这样的事,锒铛入狱,对得他们吗?”
梁文远攥了攥拳,虽说前日母亲和幼妹已经被叫到了大理寺,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同她们说了什么。如今陈清湛的话就是在告诉他,他们和他母亲谈了不少。
李怀己仍端坐着,微笑道:“当官是为了什么?衣锦还乡?封妻荫子?你这般年岁,应该还没有娶妻吧,是为了家中的父母和幼妹?即便为了他们,也不该孤注一掷,赌上全家的性命。”他从国子监说到当官,又从当官绕回本案,不可谓不高。
梁文远昂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怀己笑道:“我本来也认为你或许是被冤枉的,但今日,大理寺收到了三具尸体。抬上来。”
梁文远一怔。
“这可是灭门啊。”李怀己道,“你若真的没有做什么事,为何会有人屠你满门?”
梁文远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李怀己示了意,三具尸体很快就被抬了上来,死者为大,他们身上还蒙着白布。
梁文远浑身颤抖,“这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要去确认一下吗?”李怀己云淡风轻,仿佛堂上那三个不是尸体,而是等着被认领的遗失物件。
“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微言于心不忍,小几下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陆微言想抬眼看他,却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便把头转向另一侧。
李怀己摆了摆手,便有人掀开了白布的边角。梁文远双目圆瞪,抱着头,失声惊呼。
李怀己却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添油道:“若不是你被关在大理寺,此时恐怕就躺在他们旁边了。世人羡慕荣华富贵,但有多少人可以忍受孤家寡人?你为了赌一个前途,赔上了全家的性命,值得吗?”
“是谁,是谁杀了他们?”梁文远痛苦不堪,想起之前陆微言指证自己,便朝他们坐的方向跨了两步道:“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
他双目通红,哀痛欲绝。陆微言心中本就有愧,答不上来。
“你又何必继续自欺欺人?”李怀己道,“他们被谁杀死,你心里最清楚。”
梁家究竟是为梁翠之事而死还是为梁文远之事而死尚未查清,李怀己就已经开始虚实相掺地诈供。
“不过,你如实相告,我或许还能捉住那人为你们家报仇。你现在被关在这里,即便侥幸被放了出去,你觉得那人是会履行承诺给你你想要的,还是杀了你灭口?他已经杀了你的家人,不就是为了防止事后他们报复。那你说,他怕不怕你去报复他?
当然,你现在对他死心塌地,不过是为了搏一个好前途,可你觉得你能留着命去享受这个前途吗?你若是如实相告,将功折罪,或许能保住一条命,我可以让你回国子监,过几年可能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事了。说,是谁指使你的?”
梁文远沉默良久,阖眼喟叹道:“我不能回国子监,国子监里有他们的人了。”
这话一出,大理寺官员便提起笔准备记录供词。
“那一日,国子监监丞刘岿大人找到了我,说想让我帮他个忙,刘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妹夫,太子殿下的姨丈,我岂敢不帮?”
“哪一日?”
“冬月十六。”
那日正是宫宴后第三天,李怀己来访澄晏园。
李怀己示意他继续,梁文远又道:“刘监丞当时说让我帮忙做个证人,事成之后,明年举荐我做国子监律学博士,但并未说做什么证。我求官心切,就应下了。”
“冬月十八那天中午,刘监丞急急忙忙地找到我,让我立马去衙门报官,就说看到有人带着兵马去了社稷坛。”梁文远看了李怀己一眼,斟酌道,“他说让我把人带过去,让他们看到二殿下跟齐王世子在一起,便算完了。”
“中午什么时候?”李怀己又问。
“未时三刻,正是国子监内午休的时间。”梁文远答道。
陈清湛淡淡一笑道:“十八日午时,你妹妹在西街险些被杀害,多亏二殿下相救,你反而要帮人污蔑二殿下。”衙门的人只知道李怀己送去了两个人牙子,他没必要去和李怀己扯上关系,便把功劳都推给了李怀己。
“他们那时、那时便想杀她?”梁文远按住头道,“不对,这事不对。刘监丞步履匆忙,不像是事先知晓兵马去了社稷坛的样子,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二殿下的行踪才临时决定去社稷坛?害我小妹、害我全家的会不会另有其人?”
梁文远怀疑的也是陈清湛他们怀疑的。那日去永宁坊实属偶然,如果不是小丫头故意引路,那就是在他们去永宁坊的路上时,刘岿得到了消息。在此之前,刘岿的人不是跟着李怀己就是跟着陈清湛。准备杀害梁文远妹妹的人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梁文远被带下去后,李怀己问旁边的大理寺卿:“大人,刘岿捉得捉不得?”刘岿背后是王皇后,王皇后手里有太子李怀廉,平常是没人敢得罪他的。
大理寺卿忙道:“殿下受陛下之命查案,刘岿当然捉得。”
几人还未退下,便有人来报,道:“启禀殿下,启禀大人。牢里那个今早从黑市捉来的人坐不住了,说要见大人。”
盗二皇子妃墓之事关系到恒州齐王府,陈清湛和陆微言便继续在堂上旁听。
那人身形矮小,戴着粗重的锁链颇为不协调,将将站定便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堂上的人,可惜尚未看完就被狱卒按着跪了下去。他这才反应过来,磕头道:“小民何友,人可何,朋友的友,犯了在黑市做买卖的错,特来向大人请罪!”
陈清湛神色不改,可自那人上来时便攥紧了拳。陆微言见状,便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衣袖。
何友避重就轻,就得还是最轻的罪,李怀己淡淡道:“就这?”
何友认得,这人正是早晨在自己摊上看了两眼,便命人把自己捉到了这儿了的人。他低着头,眼珠子左右骨碌,想着该答什么。
“在黑市上做买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怎么偏偏捉你?”李怀己问道。
何友茫然道:“这……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你摊子上的东西,哪儿来的?”
何友“恍然大悟”,嘻嘻笑道:“那些玩意儿是我前几日买来倒卖的。”
这话一出,就是怎么都审不下去了。李怀己直直盯着何友,他也不露怯,挠头傻笑道:“小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头。”
陆微言起身,掏出一物,问道:“你可认得这个?”
她手中拿的正是白虎牌。
何友看到白虎牌,神色一变,仍摇头道:“不认得。”
“不认得?”陆微言笑吟吟地绕出小几,拿着白虎牌走到他面前,“你盗取此物赠予朝臣,企图挑拨齐王与朝廷的关系,你居心何在?”
何友慌忙摇头道:“这,这不是小人干的!”
“哦?有人指认,我们才能这么轻易捉到你,你的意思是那人说谎?”李怀己会挑拨,她也会挑拨。
何友看到白虎牌时便以为自己的东家出了事,听到这儿,又知道自己非但逃不过,还被那人当作替罪羊,忙解释道:“小人就是个挖墓的,能有什么挑拨朝廷跟齐王的心思?小人不过是收了钱替人办事。谁知这贵人出了事竟全推到小人身上,贵人命贵,小人就命如草芥吗?”
陆微言道:“你可知那人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污蔑的。”
何友气道:“什么身份?不就是御史大夫王承?仗着国舅爷的身份才有如今这官!”
陈清湛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大理寺卿惊得瞪大了眼,今日审的两个人,矛头直指当今国母,这是,要变天了吗?
李怀己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虽是个从犯,却仍罪不可恕,押下去关着。”
何友惊愕道:“为何?”
李怀己幽幽道:“因为,你卖的那对金钗,是我大婚之日新娘的发饰,你盗的那座坟墓,里面躺着的是我长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