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岿是个小官,可王承却不一样了。即便是大理寺,要捉御史大夫,也得去向陛下请个命,更何况把刘岿与王承都捉过来,皇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大理寺卿虽知这事难办,仍道:“殿下放心,殿下审这案子时,有本官在一旁旁听,本官自会作证。”
“劳烦大人了。”李怀己道。
“大人莫要忘了此案还没查完。”陈清湛起身道,“那日的人到底是谁安排的,是王承还是刘岿?王承怎么会知道……那里有白虎牌?恒州军的甲胄又是从何处而来?”
朝中官员自然对朝中大事更为敏感,刘岿与王承之事一出,他们便会把关注点放在太子身上,从而轻视了其他东西也未可知。
李怀己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要弄清这些事怕是还要去审王承和刘岿,先去把人捉来吧。”
“陛下不一定肯捉。”陈清湛道。
捉了刘岿和王承,就是在说皇后有罪。皇后有罪,便是太子有罪。事关皇位继承,寻常原因可能不足以让他下令捉人。
“今冬格外冷,苍云山大雪封山一月,瓦兹没了粮草,在边境骚扰得厉害。”陈清湛说起这话,李怀己神色微变。
陈清湛又道:“此时朝中却有人为了皇位之争联合外敌,以获取恒州军甲胄,这种重罪总捉得了吧?”
李怀己这才舒缓了神色,与大理寺卿一并入宫去了。
陈清湛在轿中同陆微言梳理着这几日的事,“西街那两个应该是太后的人。太后派人灭口,先从小孩子下手,动手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我们。衙门里想必也有太后的人,才把消息报了过去,所以太后知道我们和李怀己见过。只是这一幕恰巧被皇后那边的人看到,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永宁坊,于是临时调兵。”
“太后既然之前已经给他们家送了银子,为何还要杀人灭口?”陆微言手攥成拳抵在下巴上,“而且,他们必须在此前就安排好甲胄和白虎牌。会是什么时候呢?”
“冬月十六。”二人不约而同。
那日杲皇命李怀己前往澄晏园慰问陈清湛,皇后可能误会了皇帝的意思,怕李怀己和陈清湛有所联络,所以在那时候就命人准备好了甲胄和白虎牌。
陆微言又道:“白虎牌被盗或许是在这几日发生的,但是恒州军甲胄必定早有准备。能拿到甲胄的人很可能在西北前线。”
陈清湛一笑:“李怀己之前说,陛下想要调两万恒州军供镇北将军驱使。到底是陛下想,还是皇后想?或者,是王殊桓想?”
镇北将军王殊桓是皇后的叔叔,他们想要恒州的兵总得寻个由头,陛下忌惮齐王是一点,齐王自身有大过错是另一点。
两人回到澄晏园后,李怀己也禀完了今日审案的进度,是以,皇城之中,也上演着这样的问话。
“臣妾不知。”王皇后低头道。
事关太子,杲皇屏退了左右,皇后宫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你不知?那是太子知喽?咳……”杲皇久病,身子不好,靠在扶手上轻咳起来。
王皇后倏地抬头,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杲皇,道:“太子他才八岁,他能知道什么?王家,王家若真的有不臣之心,那就任凭陛下处置!”
杲皇靠在椅背上缓了缓气,道:“哦?任凭处置?皇后认为该如何处置?”
王皇后垂眸,一手在袖中反复地绞着帕子,道:“刘岿涉嫌陷害齐王世子,应当……贬谪。王承,王承命人盗天家陵墓,应该……流放。”
杲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皇后安排的好哇,那朕就命人去办了。”
“不!”王皇后忽道,“陛下,臣妾还有话说。若他们真的做了这些事,那是罪有应得,可如果他们是被污蔑的呢?陛下可还记得那日宫宴?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宫女,声称是受了臣妾之命……”
杲皇摆了摆手,王皇后噤了声。
“你可知宫宴之事朕为何不追究?因为朕不在意齐王世子妃怎样。这事不是你就是母后,不就是为了把康宁嫁过去吗?”杲皇说着又咳了起来。
王皇后想上前,被杲皇摆手示意退下。
“可刘岿与王承之事,却是涉及太子、涉及社稷。”杲皇斜斜看着王皇后,“除了刘岿与王承,皇后不知道王家还有什么人有不臣之心吗?”
王皇后又是摇头:“臣妾实在不知。”
杲皇疑道:“你叔叔镇守北方,会不会跟外族有所……”
王皇后瞪大了眼:“陛下从哪里听来的这番话?叔叔他怎么敢?”
“敢不敢朕自会命人去查。”杲皇看着她,“朕希望你记住,陷害齐王世子事小,暗通外敌事大。王家有这么重的罪,太子就禁足反省吧。”
王皇后慌张道:“不,陛下,这不关太子的事!陛下要罚,就罚臣妾禁足吧!”
杲皇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他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上,又道:“太子年幼,母族有点权力可以震慑朝臣,这没什么。可你万万不该……咳咳,不该当朕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久病体虚还是急火攻心,说完这些,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窗外似是下起了雪,片刻后王皇后才清醒过来,神色微怔,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给杲皇顺了顺气,道:“陛下累了,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是夜,大理寺卿回到家中,甫一入正堂,还没拍干净身上的雪,便看到个太监端坐在他家。待看清这人后,他皱眉道:“吴公公深夜造访,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吴公公咧嘴一笑,细声细气道:“娘娘让我来问大人,刘大人和王大人到底有没有罪。”
“刘大人和王大人的案子明日开审,公公若有疑问,可以向陛下请示,明日去大理寺旁听。”
吴公公打量了他几眼,低声笑吟吟道:“大人,陛下时日不多了,您可得想清楚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太子啦。”
大理寺卿愕然道:“你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吴公公却平静笑道:“您说两位大人到底有没有罪呢?”
“刘大人涉嫌谋害……”他话尚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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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晏园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大地,偶有三两石头草堆破出几片斑驳,犹如盛夏树影。天色渐暗,屋檐下的灯笼点了起来,昂首观之,能在暖黄光晕中看清纷飞的细雪。
陈清湛去了梅凌院,陆微言不肯放过这好时候,唤了挽秋在院子里玩雪。白薇一众本来老老实实地在檐下站着,但经不住陆微言接二连三地呼唤,最终在兰芳院里玩成一片。
嬉笑之间,陆微言的雪团砸向了一把伞,雪团恰好在绘着的红梅上绽开。
陈清湛收起伞,粲然一笑,仿佛映着千里莹莹冬雪般明朗。他拂了拂陆微言发间落着的细雪,道:“当心着凉。”
陆微言歪过头去,吐舌道:“我可不像你这么娇气,下雪还要打伞。”
陈清湛笑意不减:“是,你不要着凉了传染给我。”
不知陈清湛从哪拿来把竹躺椅放在檐下,懒洋洋地靠在上面,还在旁边放了只暖炉。他本就披着乌黑的轻裘,此时又在腿上搭了绒毯,看起来十分温暖惬意。
陈清湛一回来,兰芳院里的人不敢再闹,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陆微言觉得无趣,便走了过来,见状笑骂:“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她虽这么说,却不得不承认陈清湛懒懒地坐着,都能生出一份雍容来。或许是轻裘风流儒雅,或许是绒毯银纹暗绣,又或许因为这人本就是翩翩少年郎。
陈清湛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听闻京都豪贵之家,遇雪即开筵。”
“嗯?恒州没有吗?”
“京都的雪下得温和。”陈清湛坐在檐下,一片雪花都不沾染,“恒州的雪下起来能有半人高,每年都有被雪压塌的屋子。有年冬天我母妃冻伤了腿,现在下雪的时候还会痛。”
陆微言想起他刚去过梅凌院探望齐王府,便道:“那……”
“那我前几日给你的靴子呢?”陈清湛忽道,“那白狐皮就那么大,一共做了两双,给了母妃和你。”
陆微言诧异道:“哪有穿着绒靴玩雪的,踩湿了怎么办?”
“还知道会湿?”陈清湛忽地起身,拿起轻软的绒毯给陆微言蒙头擦去。
她方才头上落了雪,现在走到陈清湛跟前靠近了暖炉,雪一化,头上便湿哒哒的,只是她自己看不到。
陆微言却觉得他这擦法和陆微彰擦他的长毛小狗没两样,便摇头欲挣开,奈何绒毯大,她什么都看不到,挣脱间绊住了竹凳,便向前栽去。
陆微言慌乱之中双手掩面,想着至少不会磕得鼻青脸肿,但下一瞬就落到了个温暖的东西上。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传来的一句:“你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我有点受宠若惊。”
“呸!”
陆微言挣扎着欲起身,可她趴着,怎么起来双手都得按着东西借力,可她现在按哪都不对,就先掀起了头上的绒毯。
甫一掀开,便听见江恪高声喊着:“二殿下别……”
“我府上有人混了进去,可能是皇后那边开始动手……”李怀己的魂儿和声音一起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卡在了喉咙里。
陆微言唰啦一把又把自己蒙了起来……
李怀己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讪讪道:“咳,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