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烛火明明灭灭的跳动着,昭示着黑夜的到来。我侧身半趴着,只觉得口渴难耐,挣扎着想要起身,支起手臂,顿时一阵剧痛从背脊处传来。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原来白天经历的一切,不是梦呢!
小心翼翼的起身,虽然已经尽量不去大幅度的牵动肢体,却还是疼的直抽气。缓步挪到窗边,从案几上取过茶壶,我就好像是一个从沙漠地带回来的人,一股脑儿的饮尽了所有茶水。
“姑娘,你醒啦?”梅香端着一盘黑漆漆的药水从门口走来,见我站在床边,赶忙跑过来将我扶在椅子上,我怕牵动伤口,所以不敢倚靠,只得虚坐半个椅子。她放下手中的药水,又忙不迭的关窗:“姑娘,刚醒来可不能吹着风啊。奴婢先伺候您喝药吧。”
我乖乖的从她手中接过瓷碗,尝了口药,真是苦的很,不禁怀念起现代的西药来,只要过水吞下即可,哪用受这样的罪呀。捏着鼻子,尽量不让自己去闻这又苦又怪的味道,一仰头,咕噜咕噜全都喝尽。
“梅香,宸兮呢?”我故作若无其事的问着。
“庄主……”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试探着望了我一眼,“庄主这会儿应该在倾柳水榭。今夜将宿‘摘月楼’,宇文姑娘侍寝。”
我点点头,暗自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招过侍妾侍寝,我何必要难过呢?可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重重的,不停的重复:我介意,我介意……
梅香看我不言语,便知我心内的不悦,于是安慰道:“姑娘,庄主只有做到雨露均沾,才能保持这庄内的和谐,如果独宠姑娘的话,是会为您树敌的。对了。”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褐色的瓶子:“刚才遇到慕容公子,他说这是北疆极好的金疮药,用来涂抹伤口的话,有止痛的奇效,奴婢扶您躺下,抹点药吧。”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拒绝,只能听话的任由梅香将我扶到床边,褪去了内衣,安静的趴在床上,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但还是无可避免的触碰到伤口,引来阵阵彻骨之痛。
整整一宿,我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一方面,是因为伤口疼痛的缘故,一个叹息,一个咳嗽都会牵引到伤口。而另一个原因……此刻的宸兮应该是在宇文卿的床榻上吧,如同亲吻我一般的亲吻她,如同拥抱我一般的拥抱她,如同……
我强迫自己不许想,不许难过。可纵然转辗反侧,午夜梦回之际,却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之后的几天,宸兮依旧没有出现过我的撷心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难道连假装的温柔都吝啬给我吗?纵然梅香有意回避,可我却依旧知道了他夜夜招侍寝,夜夜不同人。唯独,不再进入我的房间。我的伤,在慕容吟的金疮药下,渐渐的不再那么疼痛,走路也轻松了一些,我倚着窗,静静的捧着一卷书,从黎明到黄昏,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期盼着他能从我窗边经过,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足矣!
原来,我同所有的深闺怨妇一样,等待的,只是他的回眸。可自从那日皇宫晕厥至今,整整五天,我都没有见到过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可我不知道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说我康复了。还是说你好吗?或者是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不管说什么,都让我难以启齿,我是爱着他,是深深的爱着他。只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爱的那么卑微?我的心,好比是他的影子,追随着他,却始终被他漠视,无情的踩在脚下。
“姑娘,姑娘!!”梅香惊呼着从门外奔来。
“怎么了?”我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依旧捧着书,故作看书的样子。
“倾,倾柳水榭失火了,但好像庄主还在里面……”
我手里的书应声而落,整个人好像失魂一般的不敢置信,片刻,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我不管自己此刻伤口有多疼,我只是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宸兮,宸兮在里面啊。
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我纠结了好几天的事情。
如果他能活着,即使夜夜眠花宿柳,夜夜笙歌,我都不会再介意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生命来的重要,我忍的了欺骗,受的住利用,经得起伤害,唯独不能失去他啊。
倾柳水榭此刻已经火光冲天,丫鬟小厮们端着盆子和水桶不停的浇着,却始终是杯水车薪,大火依旧肆意,浓浓的黑烟自屋顶上方蔓延着,慌乱中,我赶忙抓住一旁的丫鬟,忧心如焚的问着:“宸兮呢?宸兮呢???”
丫鬟许是被烟呛到了,边咳嗽边指着水榭:“晌午的时候见庄主进去的,到现在也没看到他,怕是,怕是……”
她话未说完,我就夺过她手中的水桶,猛一仰臂,把自己浑身浇湿,用袖子捂着口鼻,就朝火场内冲去,混乱中我听到丫鬟们呼喊我的声音,却什么也顾不上了。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宸兮的死亡,再也没有勇气接受第二次,如果他今日要葬身这火海之中,那么我依旧生死相随!!
倾柳水榭内,烧的一片狼藉,我不停的呼唤着宸兮的名字,却哪里也找不到他,浓烟呛的我眼泪直流,喉头更是火烧火燎,连呼吸都会疼痛难忍。
对了,内室,他一定是在挂有鸢的画像的内室。
烟雾缭绕中,我靠着记忆快速的冲往内室,内室此刻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可燃的液体,比如酒,或者烛油,但如果有的话,只要我一开门,引进了风,瞬间将会引起闪燃,但眼下,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我要救他!
用力一脚踹开门,一阵火球扑面而来,我赶忙匍匐在地,却觉得背脊上一阵滚烫,片刻后,我赶紧起身,冲进了内堂,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黑腾腾的烟雾。
“宸兮~~~~宸兮~~~~”我竭尽全力的呼喊着,“你在哪里?宸兮!!”始终得不到丝毫回应,我渐渐的慌乱害怕起来,内堂虽然火势不算凶猛,但人长时间在浓烟的刺激下,也是会导致休克的。桌子下,床下,橱柜旁,梳妆镜后侧,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我都不放过。
大火渐渐的从外厅蔓延至内堂,只是瞬间,内堂的门已经被火光包围,转而烧起了幔帐,我渐渐的感觉到呼吸困难,尽量压低身子,争取着氧气。
“轰隆”一旁的大橱轰然倒塌,压住了我的双腿,我硬撑着想要脱离,却感觉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体力已经完全耗尽,我只得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口鼻,之前还是湿透的衣服,此刻早已热的发烫。意识有些涣散,我知道如果再不得救,我恐怕也要葬身于此了。想不到经历了重生之后,我和宸兮,终究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正在迷蒙之中,感觉有个人冲进了内堂,他身上披着一条狐裘披风,脚步凛然稳健,顺势抬头望去,竟然——竟然是宸兮!!!
他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内堂,我喜悦之情难以言说。他是来救我的?我挣扎着呼唤他,奈何喉咙被浓烟灼伤,用尽了全力,却也喊不出声来,他敏捷的避开了梁上掉落的火球,径直冲到窗边,快速而又小心的取下鸢的画像,三两下卷起之后,揣在怀中,转身又离开了内堂,走到门口之际,他袖中掉下一个物件,他只低头看了一瞬,便毫不迟疑的消失在愈演愈烈的火光之中。
我傻愣愣的半支撑着身体,他竟然都没有发现我在他的五六米之处,在他的心里,唯有鸢!
此刻,纵然我声嘶力竭的呼喊,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人终究是要信命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啊。我突然很想笑,放弃了挣扎,我趴在地上,嗤嗤的笑出声来。这一刻,我好象在跟空气拔河,用尽了力气,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想笑……
“云初……云初……夏云初你在哪里??”是谁在呼唤我?是谁还能想到此刻的我?我疑惑的睁开眼睛,大火已经彻底阻碍了我的视线,能见范围恐怕只有一米,我喉头发不出声响,心里却有个声音,不管是谁,都不要来救我。只有死亡,才能解脱啊!
一把有力的手掌扶过我的肩头:“云初,你怎么样??”那人的声音很是慌乱,还有一丝不安。会是谁呢?会是谁在宸兮撇下我之后,还会想到这里有我的存在。
那人拍了拍我的脸:“醒来啊,夏云初,不许睡过去。我是慕容吟……”
竟然是他!
慕容吟使劲的推开压在我身上的大橱,并解下自己肩头的披风,牢牢的将我包裹起来,打横抱起,朝门外冲去。火光肆意,他踉跄了几步,都没办法冲过。脚下牵绊,像是踩到什么东西,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居然,居然是我刻的那枚印章,那枚刻破我无数伤痕的印章,那枚让他连弯腰都来不及,弃如敝屣的印章。慕容吟赶忙捡起来,揣入自己怀中。
“放,放下我。别管,别管我!”我用尽全力,尽量完整的表达此刻的意思。
他似乎有些生气:“说什么鬼话?生命那么可贵,为什么要放弃?”
此刻,我竟然难得的平静,看着他如苍穹般深邃的黑眸:“为什么要一直帮我,不要管我了,你走吧!”
他只是更用力的将我搂在怀中,低头望着我,声音清雅:“吾心匪石,不可转矣。吾心匪席,不可卷矣!”说罢,护着我的头,猛的冲了出去,我整个人被牢牢的包裹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朝我们呼啸而来,而他,却拿整个身子护着我,让我不受半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