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医馆捣药,这几日白天整理书房,晚上就帮连皓打打下手。逍遥庄很大,所以生病发烧或者磕伤碰伤的人还真不少,我虽忙碌,但总好过无所事事。刚才梅香匆匆忙忙的过来,说她被派去倾柳水榭,以后就是鸢的贴身丫头了。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鸢的眼睛瞎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无从得知,只是这些日子,宸兮为她寻遍名医,心疼呵护着。
夜凉如水,我坐在门栏,捧着药钵。连皓一脸疲惫的回来。
“姑娘还没歇息吗?”他似乎有些风尘仆仆,难掩倦色。
“嗯,我睡不着。连大哥是在为鸢姑娘的眼睛而烦恼吗?”我开门见山的问他。
他愣了愣,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是啊,我虽学医多年,但对盲眼之症还甚是无奈,也许只有我的师傅可以有办法,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如果顺利的话,两个月之内定有消息。”
“这样啊……她,她怎么会瞎的呢?”我不免好奇。
“抑郁不结,夜夜流泪,引起的眼睛感染,才导致的盲症。”说罢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感慨。
竟然是哭瞎的双眼??在她离开宸兮的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弄到如此田地。
“别捣了,早点睡吧。”连皓接过我手中的捣药钵,“我来弄吧。”
“我还不累,再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去睡吧,这些我来做就好。”看他通红的双眼,想必为了鸢的事情,也早已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便催促他去歇息,他拗不过我,点点头,便回屋子了。
寂静的夜空中,只有清清脆脆的捣药声,我望着西北方向,倾柳水榭,灯火通明。
次日晌午,我刚准备去书房的时候,就听到一声一声的惨叫从倾柳水榭传出,我无意识的朝水榭内瞧去,竟然是梅香,几个小厮按住她的手脚,另两个小厮不断的拿着粗大的板子,打在她的脊椎处。
我赶忙冲了进去,推开几个小厮:“梅香,怎么了?”
莫管家从旁边走来:“梅香伺候不力,惹恼了庄主,我也是依着庄规进行处罚,你莫要阻拦。”
我看到梅香几乎奄奄一息的样子:“莫管家,庄主呢?我去求他。”
“庄主现在正陪着鸢姑娘,哪有那闲工夫见你,你还是死心吧。”他口气严苛,没半分商量的余地。“快快让开,别阻碍执法。”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啊,梅香在庄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是规矩,何况主人取奴婢的性命,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了,你何必大惊小怪呢?难道你是想这样故意引起庄主的注意吗?”他的眼神有些鄙夷的望着我。
梅香的身体开始抽搐,我懒得搭理莫管家的冷嘲热讽。径直朝大厅走去。宸兮正和鸢在品茗,见到我进来,有些恼怒的望着我。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闯进大堂。该当何罪?”
“庄主,不知道梅香犯了什么该死之罪,要受如此重罚,请庄主仁慈,饶过她吧!”我低声回答。
“喔?我如何处置,难道要事先请示你吗?”他冷笑的望着我。
“我愿代梅香受过,请庄主饶了她吧。”我强忍心里的怒气。
“你……”宸兮正要说话,一旁的鸢伸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笑容温和淡然,轻轻摇了摇头。
“宸兮哥哥,饶了那个奴婢吧,我又没有怎么样,她也已经受到教训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我才刚回来,你就为了我大动干戈,如果真的弄出人命的话,岂不是我的罪过了嘛?”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夜莺一般,动人极了。
宸兮面容柔和下来,笑了笑:“好,都依你。”便让人放开了梅香,转而盯着我道:“你既然如此重情义,以后就由你在这水榭中伺候,若有丝毫逾越怠慢,立即杖毙。”
“好。”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扶着梅香去医馆上药,心疼着她此刻的伤痕累累,以前每次生病或受伤,都是她守在我身边照顾,看着她此刻趴在床榻上,痛苦的皱着眉,我心里难受极了。
小心翼翼的替她上药,她终于沉沉睡去,守了她两个时辰,幸好没有发高烧,连皓也过来看了一下,说只是皮外伤,服了药,休息几日便可。
我刚准备去煎药的时候,便有一个丫鬟过来,说宸兮让我去倾柳水榭伺候,我有些不放心梅香,那个丫鬟说,这里她会照看,让我放心的过去。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便朝水榭走去。说实话,我并不讨厌鸢,她好像天生有一种柔弱,让人怜爱的气质。
当我走进水榭,宸兮正眉飞色舞的和鸢讲着些什么,认识他那么久以来,他虽经常挂着淡然笑容,但那些笑容始终让人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像此刻,这一抹明媚的笑容,出自真心,让人心驰。
见我进来,他冲我招招手:“鸢,这个就是新来的丫头,以后由她来照顾你。”
鸢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找寻着我的方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夏云初。”我低眉顺眼。
“是个好听的名儿。我这里事儿也不多,你随意些吧。”
“谁说事情不多??”宸兮笑着揽住鸢,“下月十四是个黄道吉日,我们便在那日成亲,这些日子府中便要开始忙碌张罗起来。”
“不,不要。”鸢坐起身,脱离宸兮的怀抱,“宸兮哥哥,你不可以娶我,不可以。”她的表情有些痛苦,就像在苦苦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宸兮一把揽过她:“乖,什么都不许多想,安心的等着做我的新娘。”
“不,真的不可以,你明知道我已经……”她泪眼婆娑,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到你,我已经知足了,我怎么配当你的新娘?怎么配呢?”
“在我心里,你依旧纯洁,脏了的只是这个世界。”他好言安慰着,“你若不配,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配做我的新娘呢?”
鸢低下头不再说话,神情有些落寞。宸兮只是失神的望着她,眼内尽是疼惜。
我怔怔的站在一旁,鸢的话让我不解,但看她的神情,似乎真的有苦衷,对她,我越发的好奇。
晚上伺候鸢入睡之后,我便朝医馆走去,也不晓得梅香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经过花园,见到亭子中挂了一盏孤灯,宸兮独自一人自饮自酌,他抬眼看到我,愣了片刻,示意我到他身边去。
“陪我坐坐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入座,看着他似乎有些微醉了:“你怎么了?那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你告诉我,怎样她才可以快乐起来?”他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
“鸢姑娘她不快乐吗?”
“你知道我派出去的探子们,是在哪里找到鸢的吗?”他喃喃着,见我不语,便又道:“在崎国的‘良宵居’,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他说的时候,神情痛苦极了,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那是男人们找乐子的地方,我的鸢,竟然在那种地方呆了将近两年啊。”
我诧异的掩着口,鸢,竟然沦落风尘,怎么会这样???
“就像你所说的,她依旧纯洁,脏了的只是这个世界。”我按着他的手背,“用你的爱,去治疗她心里的伤,她其实是爱你的,只是她心里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给她更多更多的爱,更多更多的关怀。”
“你真那么想?”
我点头:“酒喝多了伤身,别再饮了。”
“你会恨我吗?”他醉眼迷蒙的望着我,伸手抚过我的脸颊,“会吗?”
“我恨什么呢?恨如此爱鸢的你吗?”我苦笑的摇摇头,“由爱故生恨,我的梦已经醒了,无爱亦无恨。倘若恨一个人,那其实是爱的极深的表现。”
“你不再爱我了?”他问我,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我但笑不语,接过他的杯子,一饮而尽,这酒极醇,有些微呛:“你不是始终认为我并不爱你,而是以爱之名,故意接近你的吗?”
他笑了笑:“你究竟是谁家派来的?你真不适合当细作。”
“你认为我是细作?”我叹了口气,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哪有我这样总把自己弄的受伤,一身狼狈的细作啊。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那夜在皇宫中的初遇,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是便是吧。”我已经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了。“我是不是细作,我是谁派来的,都不重要了吧?我现在已经是逍遥庄的奴婢了,不是吗?”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不再说话。这算是我第一次跟他平平静静的谈话,这一刻,心里没有涟漪,若问自己,是否已经不爱他了,答案是否定的,爱了那么久,那么深。即便,即便他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宸兮,我也没有办法真正做到放下,但现在,我竟然可以平和的与他谈论鸢,谈论我对他的感情。
他醉的脸颊微红,扶着额头:“你下去吧,以后好好照顾鸢。”冲我摆摆手,我起身朝他福一福身,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