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
从皮箱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被层层包装纸保护的唱片,舒子歆献宝一般捧到魏夜檀面前,窃喜着自己已经成功地让对方忘记了刚才的悲伤。
“啊…你送礼物给我我很感谢。”有些愕然地接过舒子歆送到面前的唱片,魏夜檀微微拧起眉头,小心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词。
“不客气不客气,你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舒子歆嘴里虽然说着不客气,但英俊帅气的脸上的大大微笑明白地昭示了他的得意非凡“现在就去放了听听看好吗?我上次就看过了,你的留声机是手摇式的。”
一边说,他一边就往书房里走。“可是…那台留声机已经坏了,根本就不能放唱片的。”跟着舒子歆走进书房走到留声机前停下,魏夜檀犹豫着开口,他的语气很温和,如果可以,他其实也不想打击舒子歆的得意与快乐。
“坏的?”兴冲冲从新加坡带了唱片当礼物还自认为自己很有创意而且还很得意的某人当场石化,盯着魏夜檀一时回不了神“你说是坏的?”
“是啊,我虽然会拉小提琴但天赋不高,后来平反时发还的三角钢琴我卖了给许教授看病用了,把这个留声机带来带去是为了留个纪念,本来没指望过还能从这个里面听音乐。”
明显不信任的语气,魏夜檀实在看不出舒子歆身上有机械天才的影子。“是吗?可是我看着象是好的啊…”某人嘟哝着,有点不甘心。“你懂这个?”魏夜檀有些惊讶。
“不懂,”舒子歆回答得干脆利落,皱着眉头弯下腰仔细地端详那台古旧的留声机,他头也不抬地说“不过,我看这个应该还是可以修的,修好了就可以放唱片了。”他虽然不懂留声机,但一样东西坏得严不严重还是大概看得出来的。
“这我也知道,”东西刚发还时许教授就曾经说过,这台留声机应该还可以修好之类的话“可是找不到修的人有什么用?现在大家都去学修电视机了,还有谁会修留声机?”
“也许…”摸了摸下巴,舒子歆站起身来“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把这个带走,保证给你修好送回来。”
也许新加坡的唱片发烧友中有会修留声机的,再说,就算新加坡没有,这台留声机是有名的美国RCA公司三十年代后期出品,了不起费点事,送到原厂去想想办法。
“真能修好?”依然存疑“真能修好。”十分确定。“那就麻烦你了。”盯着舒子歆看了半晌,魏夜檀决定在信任的前提下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客气不客气。”舒子歆微笑,暗暗恨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为心上人效劳还不能讨点报酬。三天以后。上海和平饭店底楼咖啡厅里,一场其实并不在舒子歆计划之内的会晤正在进行。
“没想到会在上海看到我吧?老同学?”姿态优雅地放下咖啡杯,杜励鹏微笑着注视舒子歆,曼特宁的芳香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开来。
“倒真是没想到,”同样微笑着,舒子歆坦率地说“本来是想着去北京时来看你的,怎么,你怎么会特意约我喝咖啡?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我们前后脚,你刚刚从鹤顶山市过来吧?我明天就要去见蔡文贵了,组织部组织了一个考察干部在引进外资加强开放的工作上的能力的小组,我任组长,想到老同学你现在在那边投资,所以特别绕道来上海问问你的意见。”
没有太多的寒暄,三言两语,杜励鹏已经进行到了主题。“我的意见?”舒子歆有些惊讶地望着杜励鹏“怎么会想到要问我的意见?我是商人,能给你什么有用的意见?”
“给你这个外商投诉的机会你还不要?”“我没什么好投诉的,从政府方面来说,我觉得已经是尽其所能了给予我们方便和帮助了,如果说有缺憾的话,那也不是政府的哪一个官员可以弥补得了的。”舒子歆实事求是地回答。
“那当地的政府官员你是没什么意见罗?”“没有啊,你听谁说我对政府官员有意见来着?”舒子歆并不很在意地说。“我也不知道,”杜励鹏笑一笑,然后正色道“因为那些发到组织部的举报信全都是匿名的。”
“举报信?”舒子歆霍然一惊,抬头直视着杜励鹏“举报我?”“恩,”杜励鹏点点头“确切地说,是举报鹤顶山市市长魏夜檀有向你索贿的行为,话说的可怕,说是影响改革开放的恶劣行为,说会严重损害党和国家的形象,会打击外商在华投资的积极性,你知道,现在到处都有这方面的案子,所以组织部也满重视的。
本来是该批复给省纪检委调查的,但我看你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勒索的人,怀疑这个举报背后有其他背景,所以,这一次决定由我们私下核查此事。
子歆啊,说起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你有那么多钱去贿赂小小的一个县级市的市长,不会拿来给我买点好吃好玩的东西?”说到最后,可能也是觉得这事决不可能,杜励鹏说着说着竟又和舒子歆说笑起来。
舒子歆则越听越是啼笑皆非,他是从来没弄清楚过中国官场的规则没错,但竟然能颠倒黑白到这个程度也是闻所未闻“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你想想,我和当地签的协议都不是由市长魏夜檀主持签订的,你到鹤顶山市去看看就知道了,魏夜檀根本就是被排挤在核心权力之外的人,我就算要贿赂也该去贿赂当权者,何必要花钱在一个不管事的官员身上?”
“你没给魏夜檀送过东西?”杜励鹏追问“可是举报信上言之凿凿,说你给魏夜檀送了多少多少东西,还从新加坡给他寄过包裹。”“我是给他寄过包裹送过东西,几本经济管理方面国内买不到的书,一盒过节时的糕点和一点巧克力糖,”
舒子歆一派坦然地回答“对了,还送过一根领带,也是从新加坡寄给他的,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不能算是贿赂吧?”
“你真的从新加坡给魏夜檀寄东西?”杜励鹏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一条是举报的人胡说八道,你怎么会特意从新加坡给他寄东西?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是商人,你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的吗?”
“魏夜檀是个很高尚的人,我把他当朋友,”舒子歆认真地注视杜励鹏的眼睛“我是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但我对朋友怎样,你也知道。”
杜励鹏看着舒子歆,半晌,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声完全不似刚才那个沉稳的国家干部“你小子,说起来我也是军人世家出身,可还真不能不服你小子!仗义!对朋友更是没得说!
你还记得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老爹被关起来审查,我他妈的读那种贵得要死的专业,就算有奖学金再有打工,还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你小子那会儿把我介绍到你家公司里去打工,给我发额外津贴,要是没有你,我老爹就算翻了身,我也早在美国饿死了!”
“你有那个能力,兆恒缺个临时职员,我也是顺水人情,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点事还记到现在!”舒子歆轻描淡写地说,同是华裔,当时又住一个寝室,他总不能眼睁睁见勤奋向上的杜励鹏被生活压垮了学业吧。
何况,这都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魏夜檀将面临的命运“倒是这次的事,那个魏夜檀不会被你们抓起来批斗吧?”
“批斗?”杜励鹏睁大了眼睛“你以为是什么时代了?文化大革命都过去快十年了,你放心,既然是你朋友,你说话我哪能信不过,我这次下去,会好好把事情查清楚的,敢往组织部写匿名信诬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啊…”杜励鹏重新正了正色,望着舒子歆“子歆,我跟你说实话,当年你的顺水人情,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恩同再造,我杜励鹏这一辈子真没欠什么人的情,算来算去也就受了你的。
我知道,以你的为人,是决不会做那等坑蒙拐骗的事的,可是在大陆投资,坑蒙拐骗的或许没事,正正经经想做点什么的反而举步唯艰,我们的市场经济…真的是还在起步阶段,象这次的事,将来说不定还会有,要是真的被哪一级的地头蛇穿了小鞋,玩了阴的,可别跟我见外啊!我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我帮不上你,我背后还有我老爹,我大哥二哥呢,你放心!”
“那这一次…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鹤顶山配合调查?”“你想去?”“我不去要不要紧?”“要紧是不要紧,不过调查起来就麻烦一点儿,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跑一次吧?车费我给你报销!”“那好,我把上海的事处理完就回去!”“我今天下午就去了,我们鹤顶山市见?”
“好的!鹤顶山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