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守侯

作者:心檀

杜励鹏只是点了点头,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作更多的表示,好在酒过三巡之后,舒子歆也不再需要暗示了,事实上,满桌子的人只看到陆子杨和张珍两人一搭一挡,滔滔不绝,抢尽了别人的风头。

 “我们两个早就想见见您这位了不起的企业家了,您在我们鹤顶山市的投资也非常成功啊,鹤顶山市能从一个贫困市变成一个富裕市,跟您和兆恒集团在那里的投资是分不开的,听说您还在那里捐资造学校和修公路,舒先生热心公益造福桑梓,当真是爱国华侨中的典范啊,您受到李委员长的亲自接见,真是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啊…”张珍的声音是中年妇女特有的大嗓门,在这个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就显得特别地突出,她一个劲地赞美听在舒子歆耳朵里和哇啦哇啦喊口号也就没什么区别,声音之大,让他几乎都挤不出客套性的敷衍笑容。

 “确实如此啊,如果没有您在鹤顶山市的投资,单靠我们这些干部,鹤顶山市怎么能发展得那么快,这一点,不要说是我们地区领导,就是省里的领导部里的领导也都是很清楚的嘛,”

 与一边吃一边挥舞着筷子比划着的张珍比,满面堆笑的陆子杨简直可以算得上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说话的语气也是温和有礼不疾不徐,但可惜,他的言外之意实在太过明显,自问还不算是笨蛋的舒子歆实在很难装作没有听见。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个生意人,鹤顶山市一年也去不到两次,哪里谈得上对发展有贡献,倒是鹤顶山市的干部们,真的是相当敬业,这我都是亲眼目睹的,记得有一年魏书记…哦,对了,当时他还不是书记是市长,不是泥石流爆发吗?我亲眼看见他一直守在现场直等到把所有的群众都安全转移了才回去休息,那一身的泥啊水啊,真是,我现在想起来都感动…共产党的干部就是不一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舒子歆微笑着说,神情悠然而语气舒缓,一边说一边留意着陆子杨与张珍的反应,在看到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明显地有一瞬间僵硬时在心里冷冷地笑了,想抹杀魏夜檀的功劳?想把魏夜檀说成是一个“因人成事”的无能之人?在他面前打这种如意算盘未免也太低能了吧?“舒先生您太夸奖了…”陆子杨勉强笑道,才说了一句话就被旁边的杜励鹏笑眯眯地打断。

 “听说这次魏夜檀升任锦阳地委副书记和你搭档了?看来省委是很看重锦阳地区啊,所以才选派精兵强将到你们地委班子里去,你这个地委书记现在可有好帮手了,是不是啊?据我所知,省委可是对你们这个地区寄予厚望,你可要和魏夜檀团结一致协力同心抓住机遇搞好工作啊,”

 杜励鹏完全是上级在指教下级的口吻,他的年纪虽然比陆子杨轻,但他曾经做过将近十年的组织部司长,掌管过全国许多省份重要官员的职务考察升迁调动,再加上他父亲他几个兄长在官场中的地位,连一般的省委书记省长都对他敬畏三分,不敢怠慢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地委书记?因此,虽然杜励鹏的话在陆子杨听起来是极不入耳,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打着哈哈连连点头称是。

 “舒先生似乎很少到省里来嘛,我是久闻大名,缘悭一面啊,”张珍的声音比刚才要放低了许多,但那种明显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听起来刺耳依旧,舒子歆实在是不想搭理她,因此只是敷衍地微笑一下权充回答。

 “舒先生难道不觉得,省里要比鹤顶山市这样一个县级市更有发展前途和机会吗?”张珍却没有觉察到舒子歆的厌烦情绪,她是一个自视甚高而实际并不甚高明的女性,几乎也可以算得上是中国一切不是依靠本身能力而占据高位的女性的典型。

 身为一个副省长的女儿和另一个副省长的妻子,再加上她自以为自己拥有的杰出能力,她在任何地方都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不允许任何地位低于她的人对她稍有不敬,当然,事实上在她的生活圈子里确实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得罪她违逆她,就连她的丈夫,虽然此刻已经身居高位。

 但当初却是由妻子的父亲一手提拔,因此,也不免敬畏妻子三分,这三分,不是“十分春色,三分付于流水”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这些背景资料舒子歆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给张珍这个女性更好的待遇就是了。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舒子歆淡淡地说,这倒是一句真话,张珍或许认为自己说话含蓄意在言外,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漫无边际的不知所云,他懒得和这个满脸虚骄的女人打哑谜。

 “我的意思是…”张珍看了舒子歆一眼,眼中满是诧异惋惜之色,心中为这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没有领悟力而叹息“您不觉得您也许可以把兆恒集团在鹤顶山市的分公司移到省里来…当然,我们的所有政府部门都会为你们公司开绿灯的,您看如何呢?”

 她完全是一副施恩于人的语气,似乎是在等待着舒子歆向她感恩戴德。完全没有注意到舒子歆一瞬间的愕然和杜励鹏眼中闪过的难以置信和啼笑皆非。

 “我想,一动不如一静,就不必麻烦了吧,”舒子歆话说得很客气,但拒绝之意也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他当然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但也并不想在场面上驳斥对方弄得宾主尴尬。

 “有变化才会有发展,我想,舒先生您总不会认为省城的各方面条件还不如一个鹤顶山市吧?再说,原本有魏夜檀在可以给你大开方便之门,现在魏夜檀已经调走,鹤顶山市有什么地方好,竟能那么吸引舒先生您呢?”

 也许是因为几次婉转开口都被不冷不热地顶了回来,张珍心中有气,竟开始口不择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亢起来,餐桌上的其他人一时都停下筷子,用诧异的眼光直望着她。

 舒子歆心中已然怒极,自问此刻在场面上,张珍说什么他都可以忍受,但唯独不可以这样轻口薄舌含沙射影地暗示魏夜檀曾经以权谋私与兆恒集团之间有不正当交易,这个女人她有什么证据,竟敢于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说这种话!

 杜励鹏与舒子歆认识多年,一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慌忙抢先开口,以上司的身份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斥责张珍“张主任,你说话可要小心些啊,魏夜檀是我们组织上都十分看重的干部,又是去年的全国百佳县长之一,当年考察还是我做的,你现在说什么大开方便之门,是不是怪我当年有眼无珠没有看对人啊?如果是对组织部门有意见,尽管提嘛,我虽然现在不在中组部了,但你要是有意见,我还是可以帮你带过去嘛。”

 张珍也是逞一时之快,她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今天在座的有中组部的人,她怎么能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其他干部的是非,魏夜檀虽然在省里的干部口中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能以三十七岁就升任地委副书记,而且据说还有望在四年以后代替陆子杨出任锦阳地区地委书记,这个人必定有别人所不知道的背景在,今天自己在中组部的干部面前说了这样的过头话,万一被传出去,说不定连丈夫都保不住自己…一想到这个,本来红润的脸色都被吓得白了…

 也幸好有此一吓,这一顿饭的后半段才能安安稳稳地平安度过,宴席散后,也不必舒子歆再说什么,杜励鹏随便到饭店的咖啡厅找个座要了杯蓝山咖啡,不多一会儿,就见阴沉着面色的舒子歆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