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再长的故事用三言两语也能总结。
杨言说他一开始以为我是小三的儿子是造成他父母不和的罪魁祸首,刻意接近蓄意报复而后又沦陷其中备受煎熬只能离开。他妈过世前却告诉他,周大董事长不过是个蒙在鼓里的接盘侠,他亲爹另有其人。
所以他回头找我了。
我看着杨言滴着水的衣袖听着他可怜的沙哑嗓音,奇怪的生不出一丝同情。
杨言刚走那阵,我给他编造过无数借口。
什么要继承家业什么父母重病什么被人胁迫,能为他开脱的理由无论多不合逻辑我也坚持说服自己去相信。
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肯回来,我就假装从未听过那句“好聚好散”改掉所有他厌恶的坏毛病对他千依百顺唯命是从。
尽管不愿承认,我到底是天真过的,误认自己拥有过传说中的爱情,只是守不住,让它悄悄溜走了。
临到头,原来那四年,我人生里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四年,竟源于恶意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现在呢是不是又是一个新的圈套?
我点头说哦,平静地爬起来拧干衣服坚定地往马路边走。
周臣!杨言从后头追过来扯住我手臂,眉眼间依稀有些慌乱。你去哪?
我仰头看天,想着自己能去哪。似乎去哪都无所谓,反正这个城市以外多的是陌生的地方。
杨言抓着我的手指好凉,凉得我汗毛一阵阵往上竖不得不将他推开。
他看起来很受伤。
他说周臣我知错了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弥补你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属于我的东西?
生父,地位。
我笑出了眼泪。
杨言总这样,在我渴求爱情时给我金钱,在我试图逃离时予我羁绊。
可他予不出留得住我的羁绊。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这个花花世界里属于我的人和事都已烟消云散。
我孑然一身了,什么也没有了,抛弃我的生父和渣男上位谋夺的地位财富并不属于我。
还是给我打钱吧。我说。能打多少打多少我脸皮够厚不嫌烫手,你以前说的挺对,爱情和钱我总要留下一样。
我拦了路过的出租车。
周臣,你别走。杨言祈求的姿态如此卑微。我求你了。
我忍着头痛钻进车里,将六年前他的话语原样奉还:好聚好散吧,给彼此留点颜面。
直到出租车开出百米远,杨言还停留在原地。
我从后视窗看到他湿漉漉的刘海遮住脸,僵硬的人影越来越小,成了道路尽头的小黑点。
呵,我过去怎么没看出杨言恶劣到令人反胃?
亲自下场掰弯自以为的亲弟弟这么恶心的事他也做得出,烂到骨子里了。
我在心里泪如泉涌叹息声声。
因我确切地感受到甩开他那一刻我心脏抽搐得差点停跳。
我还贱兮兮地爱着这没有心的人渣。
太操蛋了。
四十二
我回了老家。
离那座城市不远的南方小镇与十年前区别不大。
除了母亲的洗衣店成了家连锁超市除了我们娘俩住了十八年的小平房灰尘遍布门上老旧的大铁锁锈得常常拧不开屋里没了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一切仍是记忆里的模样。
我好像提前迈入了老年期,抽不动烟骂不动脏话泡不动年轻男孩,整日懒得动弹,瘫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做白日梦成了我的新爱好。
瘫着好啊,一瘫半天,时间消磨得飞快,说不准就消磨到了人生终点。
看着我长大的江叔说我废了。
我早废了。
养废我的那个人竟然还不给我打钱,他真不要脸。
四十三
和杨言分别的第三十七天,我收到了一笔巨款。
那一长串零几乎窜出短信屏幕。
我的爱情还挺值钱。
可是杨言啊,你这人渣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爱情和钱,我只要你给我一样就好。
你给了我钱。
你果然不爱我。
四十四
巨款入账时,我刚吃完午饭穿过小公园往家溜达。
顺手就从钱包里抠出银行卡丢给了路边拉二胡乞讨的孤寡江叔。
江叔特别嫌弃地认定我耍他。
扫码施舍。他指着收款码冲我甩脸。拿空卡糊弄谁呢?
我懒得解释太多,掏空了他裤兜里的瓜子迈步回家。
江叔在我身后拉长了嗓子骂,混蛋小子你就往泥里烂吧你咋这么能呢乞丐都抢等我下班再去你家教训你。
我把瓜子壳呸到人行道上说行吧但是别吵着我睡觉等我醒了来。
江叔说你天天睡小心睡死了。
我还挺想睡死的。
眼睛一闭好梦一作人没了,多幸福多省事多没负罪感。
可死不了啊,我有什么办法。
四十五
杨言不喜欢接吻,说接吻毫无意义且两个大男人口液交换黏黏糊糊有碍观瞻。
非到必要他从不亲我。
于是我也很少接吻,交往过许多男孩却没亲过几次,记得清楚的也就三回。
一回是我好奇亲嘴什么感觉强迫杨言亲的。
一回是杨言把我惹毛了吻我安慰。
还有一回是他嫌我叫得太大声迫于无奈堵我嘴。
杨言不是我交往最久的男友,他甚至不算我真正的男友。
可你瞧,说到感情相关的经历时,我能想起的只有他。
居然他妈的只有他。
四十六
我午觉睡得很不踏实。
胸膛重得像压了只怀孕的大象。
有人在往我嘴里硬塞忘放盐的卤口条。
我当是江叔搞恶作剧,趁其不备一口咬住打定主意叫他折了口条还找不着痛快。
耳边倒响起声叫唤,并非心疼不是懊恼音色诡异得熟悉。
我尝到了铁锈味。
艹,杨言?我惊呆了。
这人渣怎么跑到我床上的?
杨言捂着嘴,不甚流利地说你要艹我也行先帮我止个血不然只能奸|尸了。
他说周臣我不是人你也真的是狗牙口太利了点。
我就没见过上赶着爬床还骂人狗的家伙,杨言不愧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渣。
我给杨言竖大拇指,找了包止血药粉给他。
过期了。杨大少皱眉。
又毒不死你。我耸肩。
你这包药过期六年了可能真能毒死我。
六年了?我恍然惊觉,糟心地接他手里的药。出门右转自己到药店买去吧,这个我去扔了。
六年时光,良药成了毒药,别的呢?
杨言攥着药包不放,宛如下定了决心,忽然就撕开袋子把药粉倒进嘴里咽了。
周臣。杨言认真地注视着我。我要是没被毒死,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杨——
有句话我迟说了六年,今天我一定要说。
但——
周臣,我爱你。
我全无感动,忍无可忍地拍了杨言一大耳刮子。
草泥马你什么毛病能不能让我先说?这他妈是外敷药不是内服,一吞一整包作死啊不想中毒赶紧给老子呕出来!
杨言:……
杨言抠喉咙吐了个昏天暗地。
四十七
杨言说他挑明事实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周大董事长划清界限了好不容易找到我家还被外头拉二胡的乞丐骂了。
我说哦。
杨言说他想好了就算我不要他了他也要缠着我他爱我我要想听这三个字他能每天说一千次他这回没骗我。
我说哦。
杨言说好聚好散不是好话让我以后别说了实在不行就倒装下说好散好聚。
我说哦。
杨言说他把所有的钱都打给我了他身无分文了只能靠我包养。
我说这不行。
杨言说周臣说好爱情跟钱只要一样呢我都给你了你怎么翻脸无情?
我没敢说我自暴自弃地用他全部家当换了一把瓜子。
我怕杨言打死我。
心虚如我用最温和的语气问杨言:你还疼不,能艹了吗?
杨言果然停顿,眼神游离犹豫地说今天周二是双日。
我假装没听懂,所以?
他只能认命地转身趴下。
你得戴套。他说。
嘿,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老子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