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那么远

作者:溪明

舒河就会轻轻地笑,他不在乎被什么医生或是律师家庭收养,他只要可以和轩宁在一起。所以其实每次轩宁失望,他都会暗自高兴,但同时又责怪自己的自私。

 不过他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告诉轩宁,所以他看着淡青色的天空,院子里枯瘦的大树的枝丫印在天空中仿佛是瓷瓶上的冰纹,淡淡地说:“我哪里也不去,如果我走了,我妈妈来接我怎么办?”

 其实这也不全是假话,他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期待,妈妈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扔下他的,总有一天还会来接他的。

 所以当他五岁的时候一对很好的医生夫妇愿意收养他的时候,他死活不答应。现在想想真是傻啊,那位医生太太非常温柔,一眼看见他就很喜欢,她一定会很疼爱他吧。

 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那一年,轩宁来了,他们相遇,如果他走了,那么他们不就错过了吗?他的这些心思,轩宁当然不会知道,所以他揉乱了舒河的头发,宠溺地骂道:“你呀,脑袋里全是浆糊!”

 ---轩宁看到那位小姐的慌乱不禁微笑了,移开那双电眼,无意地看向宴会大厅中的人群。

 舒河没有料到轩宁会突然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华丽的水晶大吊灯发出的光异常地耀眼,空气中混合着香水和醇酒的气息,仿佛有淡淡的一层雾气氤氲着,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的眼神在光影中意外交汇。舒河注意到轩宁的脸色变了变,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类似痛苦的表情。舒河慌忙推开佳岚,快步向门外走去,他走得很快,出了门简直就像是在跑了。

 他仿佛听到佳岚的呼唤,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是轩宁奇怪的眼神,他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呢?如果是,为什么他的眼神竟然带着好像是愤恨的表情呢?舒河觉得脑子都乱了,茫然地一路奔出别墅来到路上。

 别墅地处郊外,很少有车经过,现在黑灯瞎火的,荒凉的路上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舒河慌忙出来,也忘了拿外套,现在是寒冬的天气,寒风刺骨,他又冷又倦,只有苦笑着徒步前行。突然漆黑的路上,一束异常强烈的光线向他射过来,他不禁抬手试图遮挡刺眼的光线。

 一辆黑色的宝马悄然停在他身边,佳岚摇下车窗,命令道:“快上车。”舒河默默地上了车,佳岚马上把暖气开到最大,暖风呼呼地吹着,发出轰轰的响声,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佳岚默默的开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舒河为了缓解压抑的气氛,打开了音响,一段舒缓的钢琴曲倾泻而出,优雅的旋律里却仿佛蕴含了很忧伤的情绪。

 佳岚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这是秦轩宁的独奏CD,没想到今天看他现场演奏的功力也很不凡。”

 舒河知道佳岚是资深的古典音乐发烧友,甚至还会拉小提琴,所以他说好,就一定是真的好。他还是止不住的高兴,因为佳岚对轩宁的称赞甚至有点儿感激他。佳岚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谨慎地问道:“怎么,你好象认识他?”

 舒河迟疑了一下,微弱地反对道:“没有,怎么会?”佳岚不再追问,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他这几年在国际音乐界风头正健,是新人中的交交者。

 他那种张扬的风格,还有诠释音乐的手法都带有很强烈的个人色彩,所以喜欢他的很执着,而不喜欢他的就很排斥,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呢。”舒河面上是一贯的淡漠表情,可是私下里却张大了耳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轩宁的一切讯息。

 对呀,这才是他的轩宁呢,他总是自信地坚持自己的方式。其实有的时候轩宁的思维方式是很奇怪的,跟一般人不同,甚至有点极端。他可以很温柔地对你笑,但是内心却可以完全没有温度,是冰火交融的人呢,但是却有强大的吸引人的力量。

 他想轩宁在某些方面其实跟佳岚有点儿象呢。***佳岚将车开到舒河的公寓楼下,关了车前灯,默默地坐着。《月光》奏鸣曲缓缓流淌,灵动的音符在狭窄的空间内四处游弋,非常微妙。佳岚常常会陷入这样的沉默,这在他仿佛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却给周围的人无形的压力。

 象佳岚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烦恼的吧,他那么强大,一切都是运筹帷幄,尽在掌握,而且他绝对不会感情用事。

 但是为什么当他沉默的时候,样子竟然有一点点地忧伤和寂寞呢?舒河不太问佳岚的事情,一方面是本来好奇心就不强,另一方面也是不敢进入佳岚的忧伤里,他难道要同情安慰佳岚吗?光是这个念头就很可笑,自己这样普通的人,要同情佳岚,恐怕是对他的侮辱吧。

 舒河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轻轻地说“到了。”“嗯,到了。”佳岚仿佛是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过来,转过头对他微笑。

 佳岚的眼窝很深,眸子很亮,眼珠是琥珀色的,这让他有几分西方人的特征,当这双眼睛深深注视你的时候,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可以将你吸进去。佳岚的眼睛此刻就在黑暗中闪着令人迷惑的光芒。舒河避开他的眼神,打开车门“我上去了。”

 佳岚还是注视着他,也不做声,就在舒河要下车的那一刻,佳岚突然拉住他,凑过来,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柔软和冰凉,蜻蜓点水一般。

 “去吧,早点睡,不准吃安眠药!”佳岚低声叮嘱他。舒河有些吃惊,他吃安眠药佳岚怎么知道,只好对他点点头,在进门洞的那一刻,回头看见佳岚还在车里看着他,舒河向他挥挥手,佳岚一踩油门,车倏地开走了。

 回到两室一厅的公寓,舒河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就往头上猛冲,冰冷的水对抗着心中的火焰,竟然连寒冷的感觉都忘记了。过了好久,舒河才关了水龙头,湿漉漉的头发随便擦了擦,还滴着水,他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抽烟。

 烟草的味道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被一种很深的疲倦感所包围,他就这么湿淋淋地坐着,头发上滴下的水在白色的地毯下留下一片深刻的水印。

 刚才为什么要逃开呢?难道那不是他的轩宁吗?还是那么英俊逼人,意气风发,即使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轩宁也从来没有自卑过。即使童年时代再如何的亲密,隔了十年的时光,很多事情都淡忘了吧。

 而且轩宁一直都是讨厌孤儿院的,他想要忘记这段不愉快的经历也说不定呢,他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前途是一片光明,何必还要回首那段灰暗的往事呢?他不是后来都不再写信了吗,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他们的人生再不会有交集了吧,不过是孤苦时候的简单依靠,只有自己才如此执着于他明朗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吧。

 舒河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燃尽的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留下的灰烬仿佛见证着往昔的消逝。舒河头痛得要命,可是却不想动也不想睡,就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看着天空一点点亮起来,变成青灰色,仿佛孤儿院古老的院墙的颜色。

 是啊,那个时候他们常常站在天台上眺望远方,但是目光所到之处也就是一方狭小的院子,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苔藓,晾衣架上晾着整齐的白色床单,用的久了,泛出淡黄的色调,他们的人生还没开始就是一片黯淡。

 等到天色完全亮了,舒河才站起来,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打算去洗手间清理一下自己。刚站起身,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舒河挣扎地去开门,可以想象佳岚看到他这幅样子的表情。

 果然,佳岚穿着烟灰色的大衣立在门外,几乎有门框那么高。舒河低头闪身让他进来,一边问“怎么来这么早?”一边跌跌撞撞地要去洗手间。佳岚一把拉住他坐到沙发上,沉声道:“你昨天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舒河别过脸“我没什么事。”“你看看你这幅德行,还敢说没事?”佳岚低声骂他,低头看看满满的烟灰缸“一夜没睡是吧?”舒河伸手按住太阳穴,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佳岚看着舒河清秀的脸庞好像转眼又瘦了一圈,连一贯清澈润泽的眼眸都暗淡下来,心里抽痛着,瞳孔都收缩起来,眼光更是锐利。

 他一言不发地拉起舒河来到卧室,把暖气打开,被子铺好,将舒河按倒在床上“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放热水,你泡个澡,会睡得好一些。”舒河倒在床上,疲倦感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闭上了眼睛陷入无边的昏睡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火烧似的热,忍不住就要掀开被子,迷糊中一双冰冷的手按住他,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说:“乖,你在发烧,医生马上就来了。”

 舒河迷乱地将滚烫的脸颊贴在那个冰冷的手掌上,喃喃地道:“轩,轩,是你吗。”他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好舒服啊,是轩的手吗?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舒河的身体不好,经常感冒发烧,轩宁总会趴在他的床边,一边用冰袋给他敷额头,一边在他耳边给他讲故事。

 他满脑子都是成功人士的奋斗史,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轩宁对于成功非常迷恋和执着,这让他在孤儿院中非常惹人注目,毕竟那里的孩子因为生世境遇,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灰暗的,瑟缩的,胆怯的,像轩宁这样阳光,个性张扬的,实在少见。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中跳着欢快的舞蹈,轩宁稚气的,俊秀的脸庞被度上一层金色,显得分外耀眼。

 他讲话很快,思维的跳跃度也很大,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会盘腿坐在舒河的床上,捧着从嬷嬷那里借来的《小王子》念给舒河听。他们都很喜欢这个童话故事,一起读过好多遍:单纯善良的小王子爱上了星星上一株高傲的玫瑰花。

 他离开了自己的星球到处游历,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不同的人。最后才知道自己用心血去照顾的玫瑰就是他独一无二的花,即使世界上还有成千上万朵玫瑰,但是只有经过他驯服的这一朵才是属于他的。

 轩宁优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狐狸对小王子说:“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