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的哥哥

作者:韦飞

“我真的想过要好好对待阿一辈子,她真是一个好女孩…可我没办法…我还是忘不掉阿流,我还是忍不住要见他,接近他,我根本离不开他…”

 我黯然。他讲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完全无法指责他什么。我看着这个在大街上失控的男人,明白到,他跟我一样,没救了。

 “我们的事,后来让龙龙发现了。她亲眼看见我俩在一起,我们没得抵赖…后来她把事情告诉妈,那时看到妈那样子,我也真知错了,真的也打算回头了…我就是觉得妈讲的没错,像阿这么好的女孩,我还上哪儿找啊…”接下来的事,他不用说我也猜得到了。他还是掂念着那个萧流,还是对他难离难舍,还是忍不住要找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听他一句话,也就心满意足,然后这才明白自己真爱上他了,逃不开了。

 那种心痒难耐,自我压抑的感觉,我比谁都要理解。不觉间,我竟有点同情起阿鹏哥来。“小岚,真的,阿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可我还是背叛她了。我承诺过会让她幸福,可这辈子,我是办不到了…可是,我还是想尽我所能补偿她,我实在不想再伤害她了啊…所以,小岚,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以的话…”

 “放心呗,我懂。”我打断他。其实,不用他再三叮嘱,事到如今,我还哪敢跟姐提起阿鹏哥呢?霎时间,我很想快点回去台湾,再紧紧拥住姐。

 她受的打击太大了,是我之前完全没能想像到的,而且我还是伤害她的其中一人。我无法想像,姐到底是怎样才能继续生存下来。姐,实在辛苦你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放心呗。”那之后,阿鹏哥还是喋喋不休地向我解释着什么,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里明白他大概还是对我不放心呗。

 也许他觉得我正正常常一个大男孩,肯定不会明白他的心情,就怕我一时不理解,回到家就啥都哗哗咧咧的给他说出来吧。

 我多想告诉他,阿鹏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担心,我什么都明白,其实我是跟你一样的,也许比你还要糟糕呢。

 回想起从前,阿鹏哥在我心目中,也就是一个能干的姐夫,一个值得依赖的男人,其余的我完全没想过要深入了解。

 没想到此刻,我竟有种与他相连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这么设身地体谅另一人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了吧…后来不知说了多久,阿鹏哥竟聊起阿景哥来。

 他告诉我,其实那会儿阿景哥出国念书,完全是靠着他拉关系才会成功的,钱也是他出的。他说那是阿对他的最后要求,而他自己更是乐此不疲。我猜他怎么都没想到姐的真正用意,是分开我们兄弟俩。灵机一触,我激动地抓住阿鹏哥,问他有没有联络阿景哥的方法。他奇怪地说“当然有啊”

 就毫不犹豫就把一串长长的地址写给我,还问我为啥不向姐要。我胡乱找了个藉口搪塞过去,心思已全飞到那地址上了。我紧紧抓住那纸条,心里道,阿景哥,我快能实践我的承诺了…

 ***我总是在想,自己该怎样去找阿景哥,该什么时候去,该跟谁一起去。可我就是没想过,阿景哥也有可能会回来找我。也许这是出于我对阿景哥那轻微的不信任吧,潜意识中我好像一直觉得在努力挣扎的人只有我。

 即使到了今天,我也常想,要是那时我对阿景哥放多一点的信心,要是我更体谅阿景哥一点,那几年,我应该不会撑得太辛苦。

 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跟他重遇的情形会是那样的,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其实那时在得到阿景哥的地址后没多久,我曾静悄悄地写过一封信给他。信的内容,我本已不太记得了。因为那封信寄出后,我从来没得到过回覆,渐渐连信的内容也忘却了。

 有一阵子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寄出过那封信,直到好多年后我向阿景哥提起,他才告诉我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也才肯定自己真的有那么一个晚上,默默躲在被窝中,一边流着泪,一边写着那些歪歪斜斜的字。

 可惜的是那封信后来也让阿景哥给丢失了,反倒是内容他竟还能一字一句的背诵出来,要是他没记错,那信大概是这样子的:

 阿景哥:哥,我好想你,想你想到让我忍不住要写信给你。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个地址,我没让姐知道,我怕她再次把你送到更远的地方。

 哥,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你不是说永不放弃吗?你怪我突然离开香港吗?那是姐的意思呀,我不得不走。我好难过。你也是吗?也许,若我没把这一切告诉姐,我们会好过一点。

 也许我们不用分离,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在香港,或者在老家生活。可,哥,我不后悔,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不想瞒姐。我想让她知道。哥,你后悔了吗?阿景哥,我好想见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你。我觉得我快崩溃了。哥,你想见我吗?岚记得当阿景哥得意洋洋地把整封信念给我听时,我真挺难为情的。

 我想我写那信的时候,大概挺激动的吧,语无伦次,词不达意的。不过从那封信可以看得出来,那个时期的我,真想阿景哥想疯了。老实说,香港之行,对我的影响真蛮大的。

 简扬的话固然点醒了我,让我懂得体谅阿景哥,不再对他猜忌,只是这还是不够跟阿鹏哥相遇的那个冲击来得利害。

 得知阿鹏哥跟萧流的事以后,我有一种极度强烈的感觉:不甘,真的很不甘心。起初我当然以为自己是为姐抱不平,觉着姐被这两个男人背叛,替她感到不值。

 可后来想想,自己明明也伤了姐的心,还凭什么说人家背叛?这才发现,我心里不舒服不甘心,也算是出于自己那妒忌心。

 我就是觉得,明明大家也是遭世俗反对呀,怎的他们就能开开心心住一起,我跟阿景哥却得相隔两地呢。我心里觉着这太不公平了,就告诉自己非得去找阿景哥不可,想着想着就觉心痒难耐,那种此刻就要去见他的冲动竟又复燃。

 再加上阿鹏哥给我的那地址在身,让我更觉得跟阿景哥见面再不是那比登天更难的事儿,我知道自己已重拾信心。

 这真得归功于简扬跟阿鹏哥。我往香港走那一趟,果然是没有错的。往后的三两年,我比之前的每一年都要拼劲。我把大部份精力放在念书方面,因为我知道兼职再帮补不到什么了,我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工作,而为了得到那个,我必须认真地念书。

 那会儿我已经升大学了,好不容易进了辅仁的新闻系,课业挺忙,学的东西也难。我高中时代虽然也很用功,但我毕竟算是底子比较弱的一群,尤其在英语方面,我可能是整个系里最糟糕的一个,所以还是得特别的努力。

 大学生活,比我想像中来得吃力。不过,那时候辛苦的除了我,还有姐。老爸老妈在我十九岁那年都已经退休了,整头家再次靠姐跟菁姐撑着。

 姐已经三十岁了,其实在我们那时代看来,三十岁还算很年轻。可我说过,姐是个思想挺守旧的人,作为一个已经三字头还曾离过婚的大姑娘,我不难想像她的焦急。

 只是姐始终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每一个弟妹她都当作宝,为了供我们念书,她只拼命工作,日以继夜,能赚多少就赚多少。而她的身体也是在那几年开始转坏的,气候一转她就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频频往医院跑。

 只是每次也很快就痊愈,她也让我们别放心上,我们也就没过份担心,心里想着姐还年轻,应不会出什么事儿。

 至于阿景哥的事,姐始终没再当面向我提起过,也好久没用那种阴郁的眼神看我了。我想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管外在还是内在也比从前明朗不少,姐大概以为我已想通了吧。

 有几次我为了课业上的问题往家带了女孩子,姐都笑不拢嘴的,好像办什么喜事儿似的,弄得人家女孩子都不好意思了。

 姐怎么也没想到,我那几年会变得开朗,不过是因为我比从前更看清自己的目标而已。她误解,我也懒得点明,反正她终究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我实在不忍心打破这短暂的平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已经二十一岁,念大三了。屈指一算,跟阿景哥分离以后,已过了整整七年。七年的光阴,真太长了。从前我跟阿景哥总形影不离,一下子却分开了整整七个年头,我觉得这几年我能平平稳稳地生活过来,真是一个奇迹。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我又往香港跑了一圈。很短的一个旅程,也没什么得着,会跑那一趟也纯粹是直觉使然。

 每回我想阿景哥想得要紧,总想回去看看。可结果那趟旅程跑得挺多余的,除了四处走走,已没什么事可干,反正那几年的香港,只是楼建多了,人变多了,其余变化也不大。

 要说比较有意义的,就是那回看到了简扬的男朋友,很标致的一个男生,跟简扬好不相衬,看得出来他俩都是真心的。

 我看着他俩高兴,我也高兴,可就是有那么一点落寞。那种看到阿鹏哥跟萧流时油然而生的不甘,那一刻特别的强烈,像在不断膨胀,撑得我隐隐作痛。

 可那感觉也只维持了十来天。那趟旅程过后没多久,什么都变了。不管是我,还是身边的人的心情,全都不一样了。那是我从香港回来的一礼拜后,我还在放假,上午去见了几个大学的朋友,也都是那种酒肉式的,始终不够我高中时的伙伴来得亲,也不够我在香港那票兄弟来得铁。

 下午五点多钟从街上回来,远远就看到宅院门前站着一个挺高壮的男人,穿着灰色毛衣,拎着挺大的一个包,在瑟瑟的冷风中低头抽着烟。

 我第一眼就怀疑他是那个人。感觉太像了。可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我心里觉着这过份地难以置信,只好边走边继续打量这个男人。

 我留意到他老是抬头盯着我家大门瞧,感觉挺焦躁的,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烟也抽得尤其频。至于他的感觉,还是像!太像那个人了!甚至乎一些小动作,感觉也一模一样的!

 我将信将疑地继续走着,只觉心跳得利害,脑中翁翁作响的。直至走近到二十来步远的地方,我就肯定,没有错,那的确是阿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