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月前杨振翼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整日咳嗽,已经出不了门了,铺子上的生意更是无暇管理,一落千丈。就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一天晚上杨振翼从喉咙里咳了几口血出来,大家顿时着急起来,整个杨宅乱作一团,慌忙请来了大夫。可先生前脚刚进屋,杨振翼就大口大口吐起了鲜血,也就一会儿工夫,人就没气了。
杨振翼死后家里顿时乱了套,义子、义女想着要财产,几房太太也是争得面红耳赤,倒是只有这大夫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足足过了三天才出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债主们突然追上门来,说是杨杰欠了赌资,一定要立即还钱。这会儿工夫大家全傻眼了,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据说足足有五千多块大洋啊!虽说他们断绝了父子关系,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不管不行啊!大夫人含着泪水将铺子全都抵押出去,这才还清了巨款。
“后来,也就是昨个,大夫人又把手中存着的一些古董拍卖了,凑足一些钱后又把那些义子、义女、家里的丫鬟、仆人全都遣散。唉!没想到今天她就……”说到这里,赵存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伤心不已。
明白了事情原委,韩方唏嘘不已,真是树倒猢狲散啊,韩方沉吟片刻,盯着赵存又问道:“杨老爷总共有几房太太?”
“总共有三房,大夫人是正房,还有二夫人和三夫人。不过三夫人看到老爷死了,产业也没了,干脆回了娘家。现在整个宅院中,只剩下了我和二夫人。”
“什么,就剩下你们两个了?”韩方听了这话有些吃惊。
赵存老实地点点头:“嗯。”
秋坤元眼睛一瞪,声音提高了几度:“我看你是在说谎,明明院子里还有个老太太,她又是谁?”
赵存似乎被这句话问蒙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慌忙解释:“哦,您不提我倒是忘记了。那人在府中好几年了,她并不是府里的人,杨老爷只是管她的吃喝。你们应该听说过杨杰因为一青楼女子杀人的事情吧?这就是被杀死的那个男孩的母亲。儿子死了,凶手却被放出来了,她的精神顿时崩溃,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见着男人就喊儿子。后来,杨老爷感觉愧对他们,这才派人将她请到家里来,好吃好喝招呼着,打算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唉!没想到啊,杨老爷倒是比她先走了。”
“哦,原来如此。”韩方想起了那双呆滞而迫切的眼睛,不禁为之一颤,母亲失去了儿子,疯了……虽然杨振翼挽救了儿子的生命,可留住的又是什么呢?或许是恨,或许是一辈子的伤心和自责。
刚刚看到大夫人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闻到茶水中异样的味道时,韩方便立即断定这是内部人所为,大宅内人多嘴杂,说不定就会有存有异心的主儿,可现在的情形却令他愈加迷茫起来,府中加上一个疯老婆子,总共就三人,难道凶手就在这三人之中?
如果验尸结果真是被毒蛇穿肚所杀,二夫人是女人,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而那个疯老婆子更不会有什么动作,难道是眼前的这位总管?韩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赵存的脸上,看他刚才悲伤的神情倒不似作伪,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或许在皇宫内待久了,赵存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此时韩方的目光一扫,他便明白了八九分,慌忙摆着手分辨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大夫人也从来不拿我当下人看待,没有一丁点儿的亏欠和虐待,我怎么会要害她?我报恩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哦,您误会了,府里发生了命案,在案件查明之前,谁都有杀人的嫌疑。”这时,韩方的话锋突然一转,“对了,你知道有位叫刘忠的太监吧?”
“刘忠,刘忠……”赵存听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后便恍然大悟,“哦,宫里的太监甚多,如果是寻常的还真记不起来,不过这刘忠曾经是皇上的‘替僧’,所以有些印象。怎么,难道这刘忠和大夫人的死……”
韩方摆了摆手打断了赵存的后话,随即又问道:“还有一位叫德子的,知道吗?”
似乎对这个人真没什么印象,赵存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是摇摇头:“德子,德子……不太熟悉。”赵存对德子没什么印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宫那么大,太监、宫女无数,怎么会哪个都能说上名字。
屋里站久了,腿脚都有些麻木,旁边的秋坤元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时地瞅瞅门外,焦急地等验尸官的验尸结果,他迫切地想知道韩方的猜测究竟对不对。虽然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多,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秋坤元骨子里对韩方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韩方迈步向院外走去,赵存和秋坤元左右跟着,韩方却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声音也略提高几分:“对了,杨老爷究竟患了什么急症,不到月余人就没了?”
赵存抬头,小心翼翼地回道:“据大夫说是痨病,因为刚开始没引起重视,耽误了病情,这才……唉!”这个话题令赵存有些伤心,低下头,半晌没言语。
“那杨老爷葬在什么地方了?”韩方驻足,转头盯着赵存问道。
赵存抬起头,伸手向南边指指:“杨老爷死后葬在了九龙山。”
“九龙山……”韩方喃喃自语,这九龙山距离北京城有些远,不过那地方山水极好,倒是块好地方。
正想着的时候,旁边的秋坤元却大惊:“哎哟,一忙乎忘了件事情。刘忠体内的那条毒蛇找到老家了,据说就生话在九龙山一带。”韩方一愣,只是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这是巧合吗?毒蛇来自九龙山,杨老爷又被葬在了九龙山,说起来还真是凑巧。
高大的围墙院内,冷风阵阵,除了不远处那喃喃自语的声音:“儿子,我的儿子,儿子……”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一排排的房子犹如一栋栋坟墓,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刚刚还站在门口的二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回房休息了。
树上的乌鸦发出了嘶哑的尖叫,黑色的鸟儿在头顶上一跃而过,安静的大宅内平添了几许悲凉。
“哈哈哈,哈哈,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来了!”这时,那个怪老太手里拿了一截干枝又扑过来,吓得旁边的秋坤元慌忙躲到一旁,赵存倒是迎了过去,好言劝道:“老太太先一边玩,等会儿我给你糖吃,啊,听话。”
老太太怪异的脸突然一怔,表情变得更加诡异,咧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又喊道:“糖,糖,我想吃糖,想吃昨天你给夫人的糖,快给我!”这话刚刚说出口,吓得旁边的赵存脸色突变,连连摆手的同时语气也变得恶劣起来:“走,一边儿待着去!”
“你说给我的,快给我,快!”老太太不依不饶,依然伸着手要。
赵存气得向她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估计是用劲太大,老太太咧了咧猩红的大嘴,竟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又在啷嘟囔囔:“你欺负我,我找儿子去,儿子,他欺负娘,你快教训他!”说这话时正对着秋坤元,他急忙分辨:“我,我不是你儿子,你认错人了。”
“儿子,你别跑,别撇下娘啊,别跑!”秋坤元一米八几的个子被迫得到处跑,疯老太太却在后边紧追不舍,俩人一会儿就跑远了,拐了个弯不见了。
此时的赵管家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大冷的天,额头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他时不时地用衣袖去擦拭。韩方的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怎么,到现在还不说实话?”赵存再也忍不住,“扑腾”一声跪下了,这回是真哭,声泪俱下,就差没给韩方磕头了,此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啊,我真不知道哇,我说,全说!但您要给我做主啊,我可真没杀人啊!”
“起来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方的声音不高不低,透着威严。
赵存颤颤巍巍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这才把昨夜的情形一一道来……
昨夜,约摸着快到午夜了,大夫人的房中依然亮着灯光。赵存夜里小解,看到屋里有灯光,就忍不住在窗外打声招呼:“夫人,怎么还没有睡觉啊?”
大夫人听出是赵存的声音,从里边把门打开了,当时她的精神有些不好,眼圈发红,待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进来吧。”赵存略显犹豫,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似乎会惹人嫌话。
赵存愣神,没想到大夫人却毫不在意:“现在老爷死了,家里人都走了,没什么可顾及的,现在除了树上的乌鸦,估计连鬼都不会到这空宅来了。何况,你又是个……”最后的话儿没说完,赵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再迟疑,他转身进屋,并随手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