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直不停的大口吸着香烟,蓝八喜的劲儿太轻,他背着乔妆又买了一条万宝路,即便如此浓郁的烟气也无法完全掩盖欧阳内心的忐忑,他只能靠着一股又一股喷薄而出的烟雾谜霭遮挡住自己苍白的脸颊…昨晚亦是如此,欧阳默默地坐在客房角落里,抱着乔妆睡过的枕头,一支接一支的吸着烟,将自己封闭在黑暗的光影里整整反思了一晚,他一直想不清楚游林临别时所说的原计划为什么是去找文钺核对情况?他不晓得自己有什么该知会文钺的细节,也不知道要跟他商量什么事情,自己跟游林在停尸间里做什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游林的目光里怎么会有那种犹豫和不信任,自己身体里为什么有哀伤与悲痛的沉积,游林所说的原计划是在敷衍自己么?为什么所有重要得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如此努力的回想,脑中却还是一片空白…欧阳忽然发觉无论平日里多么微不足道的记忆,一旦失去就突然变得弥足珍贵,却往往可望而不可即了。
他在黑暗里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烟火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隐没在烟尘中,幻化做乔妆的星眸,它清澈如天边的繁星,亦如荷塘中倒映的一汪明月,凝视着她的双眸会令人心情舒畅、归复平静。她就像纯氧一般平凡、低调,却在欧阳的生活中占据了十足的地位,给他一种清新、纯粹的感觉,让他心沐暖阳,柔情似水,偶尔的一个浅笑,亦可让他相信这个世界有天使的存在。
一切都是为了你,欧阳将烟头儿摁熄在窗台上,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下弦月,划破了思念,感伤了离别。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不知道它们跑哪儿去了,*裸的天空,星星多寂寥…欧阳忽然想起这首名为《味道》的歌,那曾经是乔妆最爱唱的一首歌,欢迎新生入学的联欢会上,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纱领荷叶袖雪纺连衣裙,静静伫立在舞台中央,也许是有些紧张,她用双手紧握着话筒,甫一出声两颊便飞起一片红云:“我是99级一队新生乔妆,一首《味道》送给大家,谢谢!”她微微颔首,那一低头的温柔娇羞,打动了台下多少少年的心扉。前奏声起,她随着音乐节拍缓缓地摇动起来,脆弱细薄的朱唇轻启,撒播出慵懒磁性的嗓音,歌声在相对狭小的礼堂空间里来回激荡,引得人心里直发痒,她那样柔情的唱着:“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欧阳听得正陶醉,却不知被谁一把推到了台前,有人起哄起来:“欧阳穿白色袜子…”台下忽然响起口哨声、尖叫声、掌声,欧阳的几个室友冲上前来,三下五除二脱掉了他的鞋子,将他高举到半空,露出了一双白色袜子…从新生报道那一天,欧阳在车站接站接到乔妆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恋爱,欧阳无可否认,乔妆低吟浅唱的样子,一直烙印在自己心底,久久不能忘怀。
他移步到客房门口打开了灯,瞬间的光亮刺疼了欧阳紧绷的心弦,满屋烟雾缭绕让人疑心误入了仙境,只有那呛鼻的味道提醒着欧阳目前的困境。
欧阳从胸前口袋掏出钢笔,顿了一下又插回原位。他将客厅、主卧、书房统统翻找一遍,终于在书房收藏重要文件的夹层里找到那本写生簿。
第一页便是乔妆的侧影,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月牙般完美的嘴角弧线,嵌着梨涡的温馨笑容,十几年了,欧阳一直收藏着这幅天使的微笑,它曾经陪伴自己多少个日日夜夜,欧阳已经记不起自己画过多少幅乔妆的笑脸,唯有这一幅自己一直珍藏着,这幅侧影总能让自己看清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之间像隔着一个隐形人,无法直面彼此更不能肆意相拥。
欧阳再一次拿起碳素铅笔,将写生簿翻至空白的一页,他开始努力回想乔妆的笑容,可是他越想越纠结,越想越难堪,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中有许多模糊的影像正向消失殆尽游离,直到最后他不敢再想象乔妆的面容,更不敢再回忆追溯前尘旧事,他担心失忆会像病毒一样在脑中传染蔓延,最后把自己掏空成一个傻子。
幸好自己还可以自嘲,还不至于真等脑子烤熟,炽热成一个傻子,他记得文钺、记得乔妆、记得所有的同事,连之前办理案件的经过始末细节统统都记得,为什么独独少了停尸间那一天的关键内容?
欧阳打开笔记本,或许能在网络上找到与自己症状匹配的病征,如果能有解决方法就更好了。他在搜索栏里敲入“失忆”二字,一个词条映入了眼帘:心因性失忆症(sia),是一种选择性的反常遗忘现象,简称失忆症(amnesia)。是指患者对新近重大事件(如创伤、丧亲)因震撼过大不堪回首而产生部分性选择性遗忘,或暂时性(通常1至2天,或更久)将记忆解离,使其不出现在意识中。丧失记忆的部分通常以事件为520小说,称为前行性失忆(sia),这与因车祸而丧失记忆的不同在于,心因性失忆症常是对同段时间内的记忆,有选择性的遗忘,而且可藉催眠恢复。
欧阳一条一条浏览着相关网页,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还要赶去医院看乔妆,欧阳抬手抹了下惺忪的眼睛,又护住脖子左右摇晃几下,转了几圈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伸了伸懒腰,起身去卫生间洗涮,温热的流水从头顶倾泻而下,欧阳抬起手臂尽情的冲刷着身体,他不能带着一身呛鼻的烟熏味去见乔妆,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落魄无奈的样子,欧阳闭上眼睛,他将双手抱放在胸前,似乎包覆着两枚重磅炸弹:程启轩的政策婚姻,自己的莫名失忆,乔妆会何去何从呢?欧阳用力甩了甩头,无数水珠击飞开来,厄运能不能随着这流水悄然逝去呢?
欧阳在纠结,文钺也一直没有出声,他最不擅长安慰别人,所有需要惺惺作态、温言软语的手段,他统统不屑于摆下身段。他一直跟在欧阳身后,一路盲目的低头走着,时不时会紧跟两步上前偷瞄欧阳一眼,看着他暗沉的脸色,纠结的眉心,文钺觉得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失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也不是什么古怪离奇的不治之症,放着自己这么现成的心理学专家不用,摆张臭脸给谁看,纠结就能揪出记忆来?看着欧阳头顶不时盘旋而出的一阵阵青烟,他忍不住想骂娘,杀人不过头点地,烧完也就这么一阵烟,何苦因为一次失忆就如此消沉,连带的自己也跟着心慌意乱、毫无头绪,用得着嘛,关键是不知道欧阳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文钺按捺着心事将双手抄进外套兜里,夹臂向腹前靠拢直至八指指尖相对,双手指尖不自觉地在外套里层相抵,胶着着画起圈儿来…
文钺不自觉的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自信,经过多年的军事训练,他几乎改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琐碎细微的动作,单单在此刻,他竟像12岁那年第一次出门偷东西时一般窘迫和担心…
那时,他也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抄着手,手心里全是汗,一直在颤抖,他只能夹紧臂膀试图控制住自己紧张害怕的情绪,衣兜里突出的中指指尖无意中微微触碰到,让他突然觉得有了一点点安全感,为了舒缓自己的窘迫,他将相触的手指来回挪动,相抵着前后画起圈儿来…就像玩儿着一个舒缓心情的游戏,渐渐地文钺忘记了自己出来偷东西的目的,忘记了担心和害怕,使他终于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混迹到人群中…
随着心理优势越来越强悍,他的手上技艺越来越精进,伪装手法也越来越高明,他常常披一件肥大的外套,右手臂筒里装一只假肢,真的右手在里层,与抄兜的左手玩着画圈儿的游戏…他时常面带笑容,混迹在高峰期上下班的人群中,遇到“肥羊”就靠上去,几秒钟的功夫就能轻松得手…他的食指长度渐渐向中指指尖靠近,慢慢生长到两指几乎平齐,能轻松的夹住任何想偷的物品,牢固且迅速,手法技巧之高超使少年文钺跻身成为这一片的“小神仙”亦是群偷争相拉拢的对象,那时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养活自己,还奢望着能靠这门手艺赚钱救醒父亲…少年文钺沉迷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无异于饮鸩止渴,直到那日犯到骆驿手上…
文钺苦笑了一声,停住了脚步,这就是命运吧,谁也无法与之抗衡。骆叔叔一直没有放弃找寻自己和爸爸的消息,自己却是以那样卑微尴尬的身份与他相逢。
欧阳依然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丝毫没有留意到文钺的动向,直到半晌听不到文钺的脚步声,他才反应过来,匆忙转回头寻找,面对人流如织、步履匆匆的街道,文钺,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