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听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脑中生出一连串疑问,苏联人钻掘出来的“罗布泊望远镜”,在地底是个什么结构?倘若距离地表万米之深,必然会产生强大的地压,也没有氧气,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会有办法进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么区域?里面存在着什么东西?1963年那场诡异的航空事故是否与之相关?这类科学探测行动,为何需要宋选农与胜天远等沙漠考古专家担任领队?
宋地球已经知道了司马灰以往的经历,也清楚其参加考古队动机不纯,但是“罗布泊望远镜”牵涉太深,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还不能轻易吐露,所以无法直接回答这些疑问,他只好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无条件地信任我,并且相信到底,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答案。”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对宋地球的话半信半疑,他们很清楚“罗布泊望远镜”是个险恶不过的所在,这次考古勘探可不像去丈母娘家相亲,稍有闪失就回不来了。但又一寻思,如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不去恐怕也不可能了,另外胜天远摆脱“绿色坟墓”的控制返回中国,是不是与他发现了“地底极渊”的线索有关?也许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都存在着某些关联,司马灰认为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小,看来明知道前边是火坑,也得闭着眼往下跳了。
罗大舌头还惦记着十七级工资。问宋地球什么时候才能兑现?要是万一“光荣”了又怎么算?
司马灰说事已至此咱就尽量往好处想吧,要是能够活着出来,咱们弟兄说不定就能混得跟“马王堆女尸”一样,会以大幅照片,成为刊登在《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头版头条的人物。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所言很是向往:“既然报纸都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肯定也得配发相关新闻,我罗大舌头这脸可算是露到家了,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到时候我说什么也得拎着半导体到我爹坟上去,让老头子好好听听……”
司马灰一皱眉:“你又想出什么妖蛾子?给你们家老爷子烧几份报纸不就行了吗,天底下哪有拎着收音机上坟的?”
罗大舌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一种地的泥腿子,参军后倒也上过几次边区扫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这辈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烧报纸,他老人家可能连哪边朝上都搞不清楚……”
宋地球见这二人越说越离谱了。赶紧拦过话头,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们有这份上进的心思便好,回来的事……等到回来之后再说不迟。”他当即开始规划在荒漠中的行进路线,并吩咐其余几人清点装备和工具。
刘江河独自去调试“光学无线电”,胜香邻则拿了一份“清单”,将准备携带的物资逐项检视,以确保万无一失。由于探险队准备深入地下,照明设备自是必不可少。
当时国内很少有钢盔和专用登山头盔,钻山洞的常用护具,就是煤矿工人井下作业时配戴的“柳条帽”,但也有它的好处。柳条帽上的探灯光线很强,持续照明时间也长,光束穿透力和距离非常出色,甚至给人一种“如果前方没有障碍物,这道光可以一直射到地心”的错觉。
除了矿灯之外,探险队还准备了一种特殊的照明器具——“电石灯”。这是物资匮乏时代的一种产物,形状有点像“木柄手榴弹”,底下是握把,上边则是灯体。灌进水之后放一颗“电石”。再扣上有气嘴的罩子,里面就会产生化学反应。冒出银白色的雪亮火焰,如果周围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灯体内的火焰光芒就会立刻转为蓝色,因此它不仅可以提供常规照明,还能起到探测空气质量的作用。
司马灰在旁看了一阵,忽然对胜香邻说:“62式军用多功能罗盘测距仪、海鸥205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猎鹰8×40高密封望远镜……这些东西凑合着足够应付侦察行动了,可为什么没有武器?不给咱们发枪吗?”
胜香邻解释说:“咱们这组的五个人中,只有通讯班长刘江河是军籍,按规定他在执行外勤任务时可以配枪,再说那片荒漠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携带枪支的意义并不大。”
罗大舌头焦躁地说:“没枪胆气就不壮,哪怕给把五四式手枪呢?想当初我罗大舌头那枪法,能甩手打雁啊,说打雁头不打雁尾,打小麻雀也不能打碎乎了,得留整尸,要不然不叫本事……”
司马灰斥道:“罗寨主你有军事常识没有?手枪顶什么用?刘江河背的那条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也就在大漠戈壁上能使,真要进了罗布泊望远镜,地下环境复杂多变,蝙蝠、毒蛇、虫蚁,还有没死绝的苏修特务,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行?我看如果遇到危险,肯定都是突然发生的近距离短促接触,武器性能必须做到‘平战转换速度快、出枪便捷、射速高、故障率低’,而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狭窄空间内跟本周旋不开,手枪的射击速度也不够,难以形成压制火力,都不符合遭遇战的需求,最好有冲锋枪或者突击步枪,我听说国内生产了一批轻型丛林冲锋枪,它虽是这么个名称,却不仅适用于丛林战,也可应对‘山地、坑道、街巷’作战。如果能有支丛林冲锋枪防身,这世上就没我不敢去的地方了。”
罗大舌头反驳道:“你小子想得倒美,还他妈想带冲锋枪?给你发辆坦克开岂不是更踏实?其实你说的那种丛林冲锋枪。虽然早打六十年代就开始研发了,可直到现在还没生产出来呢,要不咱们过几年等它批量生产了再行动?”
胜香邻早就看出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不像考古队员,此时又听这二人为了带什么枪而争得不可开交,不免很是担忧:“这俩人怎么都跟军火贩子似的,刚才居然还合计着要上《人民日报》,他们脑子里想的到底都是什么?”胜香邻也是好意相劝:“你们别练嘴皮子了,眼看出发在即,还有好多正事要忙呢。”
谁知罗大舌头算是逮着理了,自然又冒出许多怪话:“我说小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伙开会总要有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过程嘛,刚才老宋发言的时候,我说什么了我还不就是忍着,可怎么刚轮到我发言你们就要忙活别的?我看这种不正之风要是继续发展下去,咱们这支队伍就快变成宋地球独裁统治下的‘一言堂’了,如今是大会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小会也轮不到我们普通群众发言,是不是非要等到前列腺发炎,才轮得到我们普通群众?”
胜香邻从来也没见过有这肉烂嘴不烂的种人,倒被罗大舌头给气乐了:“你又上报纸又上新闻,也能算是普通群众?我看你还是先把北在哪边找着再发言吧。”
罗大舌头被说得无言以对,这时司马灰灵机一动,对罗大舌头说:“轮不到你发言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你成绩不突出,政绩不突出,只有他娘的腰间盘突出呢,我看你也别跟着起哄了,咱俩找穆营长要枪去。”
其实司马灰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待武装问题,罗布荒漠里没也许没有活物。可并不等于没有死物,据说那地方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古城墓地,到处都埋着千年干尸,带条枪至少可以镇鬼僻邪,反正空着两手去干玩命的傻事,老子是坚决不干。
“三十四团农场”属于准军事化建制,除了农业生产,也要担任保卫巡逻任务,配有制式武器和打靶射击场。经常协同民兵开展军事训练。不过穆营长却是位职业军人,他今年四十多岁。解放军进新疆剿匪的时候他立过战功,身体非常粗壮,结实得像门“步兵炮”,说话也像放炮,直截了当,这回是被上级派来,担任安全保密工作,各种物资也大多由他负责提调分配。
司马灰先前以为穆营长就在屯垦农场工作,直到刚才开会的时候,才从宋地球口中得知此人要跟探险队一同行动,就和罗大舌头直接过去找他索要武器。
穆营长此时正在屋里擦枪,他将五四式军用手枪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拆开,像是伺弄刚过门的新媳妇一般,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零部件,抬头看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进来,就问道:“咋球搞的,进来也不喊声报告,有啥球事?”
司马灰知道直接开口要枪肯定没戏,便兜圈子说:“也没啥球事,听说营长你是位老兵了,还在沙漠里剿过匪,又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志愿在屯垦兵团安家落户,为保卫祖国边疆奉献了宝贵青春,献完了青春又献子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们准备找机会向你好好学习。”
穆营长奇道:“咋球搞的,这说起话来怎还一套一套的?你们这些小青年,小嘴就是好使,我一个大老粗,有啥可让你们学习的?”
司马灰说:“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您在新疆剿匪的战斗故事,听说在沙漠里追击土匪最是惊心动魄,当时队伍上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土匪们又用什么枪?”
罗大舌头早已经等不及了,就说:“营长同志你就别谦虚了,战斗经过和具体战术可以等到以后再讲,不如直接发我们几条真家伙,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枪实弹。”
穆营长恍然:“噢,我说你们嘴里咋净是好话,原来是要枪要子弹,咋球搞的,有话就直说嘛,组织上是让我支持你们的工作,要提供向导、驼马、水粮,还要每人发一套御寒用的毡筒子,可没说要提供枪支弹药,再说你们考古队都是知识分子,开过枪吗?”
罗大舌头说:“营长同志您太小瞧人了,别说开枪,我罗大舌头连英国皇家空军的蚊式都开过,我看你们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动吗,借我搂几枪成不成?当然要是有条步冲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动,那就更好了。”
穆营长把脸一绷:“你这还没得着寸,咋就先进上尺了?”本来不想答应,但考古队也都是上边派下来开展工作的同志,他又不想得罪这些人,便出了个难题:“咋球搞的,还跟我这吹上了,那英国的蚊子你也能开?正好我这有把手枪刚拆散了,你们要是能在两分钟之内给它重新装好,我立刻发给你们枪支弹药。可要是装不上,那就啥球话都也别说了,该从哪来,就回哪去。”
缅甸兵工厂就能生产仿造的五四式军用手枪,当年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曾用过,他们参加缅共人民军特务连数年,何止身经百战,一天到晚枪不离手,都练就了一身“十步装枪”的本事,比如在山里宿营时拆开手枪保养,这时候敌人突然围攻上来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枪零件,边跑边组装,跑出十步,手里的枪支就必须能够做到搂火击发。所以罗大舌头根本没把规定多少时间放在心上,他将五四式零件划拉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上了。
穆营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表,心中很是惊讶:“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只好给找了几条当地牧民们打黄羊的猎枪。
司马灰一看连连摇头,这大都是由当年缴获土匪的老式步枪改装而成,有的膛线都磨平了,有的准星又不知道跑哪去的,便对穆营长说:“这种老掉牙的家伙,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还是十月革命后,逃窜流亡到新疆地区的白俄乱兵所留,比我们考古队的宋地球岁数都大,根本没法使了,子弹也不好找,能不能给提供现役的制式武器?”
穆营长却一口拒绝,他说这件事可没商量的余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纵深区域,就连当年的土匪马贼都不敢冒险进入,几百里内半个鬼影也见不到,根本不需要全体成员都配带武器,我和通讯班长带上枪,只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你们普通队员能做到防身自卫就足够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无可奈何,心想:“哪怕带条烧火棍子,也总好过捏着两只拳头。”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两条老式火铳般的“撞针步枪”,用的子弹还都是无烟火药,各处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几发,至于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转天黎明,当第一缕晨光撒向屯垦农场的时候,从牧区调来的三名向导,牵了大队驼马,背上水粮和各种装备,带着众人进入戈壁,他们首先要前往库鲁克沙漠边缘,会合来自克拉玛依油田的物探分队,然后共同穿越“大沙坂”。
前几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势平缓的大漠戈壁,偶尔会遇到几片盐滩,由于常年遭到漠北寒风侵袭,那些黑灰色的干涸盐沼硬壳,都被细沙打磨得光滑如镜,踩踏上去“吱吱”作响,使人陡增颠簸跋涉之苦。
站在这无垠的旱地上举目四望,周围单调沉寂的环境没有多少变化,到处都荒凉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谁失踪里边,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沙漠中,顷刻间便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找寻。
但司马灰听宋地球所言,就在这片毫无生命迹象的荒漠中,曾经孕育过璀灿辉煌的古老文化,那些昌盛显赫的古国,曾经神话般的存在,又神话般的泯灭,就像是开到荼縻的花,悄然凋谢在了“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