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志开始慢慢清醒,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她的头顶飞出来,在我们身边盘旋环绕着,如同一条逡巡不前的长蛇。

    火焰仍然炽烈地燃烧着,那是我拼尽全力发出的“三昧真火”,如果它还不能拯救我和苏伦,我们就只能永远地陷入沉沦世界里了。

    “大哥,你在哪里——”我大声叫出来,同时继续锁紧怀里的人。

    没有人回答我,但那气流再三盘旋后,陡然下坠,直冲入那块水晶里。我低头向下看,水晶上出现了一个鸡蛋粗细的洞,通向阴影的最深处。此时,她发出一声痛苦的**,用力向后仰身,要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

    火焰开始熄灭,我终于支撑不住,放开了右手,随即左手、双腿全部脱开,彻底放弃了对苏伦的紧锁。幻觉大哥说过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一定活着,就在某个隐秘的空间里,与敌人僵持互锁着。我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我跌倒在地上,咬着牙爬到那个小小的圆洞前。“千花之鸟”的香气仍旧源源不断地传进我的鼻里,不过却是从遥远的水晶深处而来了。

    “风哥哥?”苏伦叫起来。

    我吃力地扭回头,看到她含着泪花的双眼温柔地贴上来。

    “苏伦,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一个女孩,以后也不会……不会有了……”一边说话,一边有股带着腥味的液体从嘴角滑下来,在过度地施展“兵解**”后,我的体能几乎降到零点,一动都不能动了。

    “风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其实你与天象十兵卫搏斗、对话时,我都能感觉到,只是思想被抑制住了,无法回答——”苏伦说到这里,猛然抬头惊叫,“不对,风哥哥,我们跌下来了!”她伸手拔枪,手刚刚放进口袋里,骤然顿住,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三昧真火”熄灭了,但我仍旧感受到身侧面传来的热量,同时,四周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明亮。我们进入了一间古怪的石室,侧面的墙上写满了红色的符咒,全都是以草书手法完成的篆体字,一个字都认不出。

    十步以外,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屈膝蹲伏着,一动不动。

    在我看来,他似乎是要蓄力上跃,但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意外,所以动作只能进行到这个地步,像被快门定格住的运动员一样。在他身四周,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流环绕着,仔细辨别之下,那气流也是定格不动的。

    我想挺身站起来,手臂却麻木到极点,连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别做梦了,在这里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动的,我们都在一块水晶体里。想想吧,被冰块锁住的鱼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原先,这里只有我这一条鱼,现在多了你们,总算有个同伴了。”

    他在说话,并且是一副讥笑的语气。

    我一点都不能动,连眼珠都不能,果然像是被冰冻住的死鱼。

    “你是谁?幻像魔?”我试着调整情绪,即使处境糟糕到顶,也得保持冷静,而且目前看来,大家都在水晶体里,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种不通过喉咙发出的“心声”,恰好能帮助我调养气息,治疗“兵解**”带来的伤害。

    “幻像魔?这个名字不好,那是古埃及人强加给我的诬蔑性外号。在美丽的东方,我有其它名字,‘多臂天神’、‘翼飞神’、‘臂散仙’……任何一个都比‘幻像魔’好听,对不对?”他对这个名字的辩论饶有兴趣,这一点与地球人的性格构成倒是非常接近的。

    不管他叫什么,都是火星人,这一点无法否认。

    我和苏伦同时坠入水晶里,看来情况并不太好,而这块禁锢住幻像魔的巨大水晶实质上是一种特殊的透明体,也许是来自阿尔法的创造。至少,我可以自由地呼吸,不至于真的成了冷冻海产品。

    当我明白这是第一次面对火星人,而不是他控制的傀儡,所以心情稍稍起了一阵紧张:“你们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杀光地球人、占领地球?还是其它的什么?”如果能把时间拖延下去,等冠南五郎他们追出来,或许可以找到营救我和苏伦的计划。

    “计划?我何必要告诉你?很快,当我获取了进一步的能量,就能彻底地打开水晶体冲出去。在科技明水平相差几亿倍的情况下,你以为地球人有反击之力吗?”即使在一动不动的状态下,他的身上也散发着强大的压迫力。可惜我不能转动头部,更仔细地去观察他的样。

    “还有我,天象十兵卫,将永远是‘多臂天神’的追随者,并将终生以此为荣。”天象十兵卫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她总是以风的形式存在,钻入水晶之后,则成了围绕在幻像魔身边的气流。

    “嘿嘿嘿嘿……我喜欢这么多人一起在水晶里的样,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要把你们全杀光,一个也不留,直到这个星球全部变成荒漠。总之,我被囚禁的时间越长,你们得到报复的日也就越久。”

    他的邪恶笑声与天象十兵卫的冷笑融为一体,震得我心脏跳动加快。

    “可惜,你再喜欢去火星,也只是带着地球人的身体,哦我忘记了,你连身体都没有,只是一道灵魂。现在,你无法说自己的什么人,既非地球也非火星,好不尴尬——”苏伦趁机反唇相讥。

    她在我的侧后方,我只能看见她投射在地面上的影。

    火在烧,却无法感到一丝温暖,身体被牢牢的禁锢着,没有外力的帮助,绝对无法脱困。

    地球上的人类工具对于水晶体的切割是毫无问题的,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工具,水晶体又是在一座大山腹地里,只怕要救我和苏伦出去会是一道大难题。

    “不要吵,不要吵,谁能够冲出这块水晶,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吵架有用吗?你们地球人整天只知道纸上谈兵,却提不出丝毫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样的种族早就该在宇宙里灭绝了。要知道,宇宙要想保持良好的运转状况,也是要不断地消灭垃圾的,现在,我们就是被授予了‘清除垃圾’这个使命降临地球的。”

    幻像魔开始发怒了,只是没有人对他的话有所畏惧。

    “我们不是垃圾。”苏伦冷笑着,“更不是夸夸其谈的垃圾。你们不过是火星上的原住民,有什么理由来干涉地球上的事?我想未来的太空大战,就是由你们这种好斗民族挑起的?所以,要想保持宇宙的和平,先得管好你们自己的手脚。”

    说到宇宙理论,师从于冠南五郎的苏伦绝不逊于一流的大学讲师,当然能说得过幻像魔。

    就在他的背后,有一道窄细的光束透进来,被他的后背挡住。其实他的背后都是黑魆魆的石壁,光芒是洞穿了石壁后才照进来的,在他肩头的灰色衣服上镀上了两个金黄色的圆弧。

    “那道光是哪里来的?”我不想用地球上的名字来称呼他,略去了这一点。

    “那是能量之光,从我们的飞行器上直射过来,带给我活下去的营养和思想,并且一点一点地打碎这水晶,尽快放我出去。”他变得得意起来,仿佛自己有着某种强大的后援力量似的。

    “那么,你们先进而伟大的飞行器在哪里呢?”迄今为止,地球上发现的外星飞行器千奇百怪,却没有人能肯定的说某一只是属于火星人的。

    “哈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很激动,在“心声”里大笑起来。

    当然,得到火星人的飞船下落也没用,假如那个地点在幽深的海底或是地表下一万米以外,即使探明了它的具体三维坐标,也根本毫无意义。人类是不可能到达那个深度的,就像无法在地球上凿一个隧道,令美国与国无时差相通一样困难。

    我看到无数影投射在我面前的地面上,接着是四五道强力电筒的光芒照进来,落在我的额头、脸上、身前,但我无法动弹,也不能抬头看,直到一双十指粗短的手伸下来,抱住了我的两肋,将我缓缓拉起来,由侧卧变为直立。

    在我对面是一堵巨石垒起的墙,火星人靠在墙边,占立的姿势看起来古怪而难受。水晶形成的年代在千年以上,如此计算的话,他已经被半蹲着囚禁了几百年。其实,在任何一个地球人看来,这种外星来的侵略者最好能永久地囚禁下去,或者直接拉到博物馆里供地球人参观之用。

    “那么,就此告别,你还是继续禁锢在这里吧,我朋友已经来救我了。”我认出了摩拉里的手,并且感到身体正在上升。

    苏伦就在我的侧面,以一种奇怪的飘浮姿势被凝固住,右手仍旧插在裤袋里。她的头发披散着,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如同一只完美的琥珀,但我宁愿不要这种珍贵的艺术品,要的只是活生生的苏伦。

    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心里不断地大叫:“先救她,先救苏伦!”

    终于,我升上了水晶的表面,几乎是脱口而出:“摩拉里,先救苏伦,先救她!”

    十七炼气士在甬道里站成一排,后面的人双掌搭在前面的人肩膀上,站在第一排的是摩拉里,他的脸上一直在流汗,头顶也一直蒸腾着热气。

    “风先生,我们会救……她,马上……”他大口喘着气,向侧面挪动了一下脚步,随后缓缓地俯身,十指指尖压在水晶表面上。

    一股沉郁的诵经声响起来,十七个人同时开口,颠来倒去念诵的只是一句经。我听得懂他们的话,那句话属于冰岛境内的一个小语种,意思是“无穷玄力起于深海,万物由此而生”。目前世界上掌握这种语言的,已经不超过三十个人。

    我没看到冠南五郎和萨克,但只要能救出苏伦,无论谁冲在最前面都无所谓。

    摩拉里的指第一节进入了水晶,然后速度骤然加快,手指、手掌、手腕、小臂、肘弯依次沉入水晶里。只是苏伦沉没的地方至少离开我们有十米开外,单凭一个人的手臂真的是望尘莫及。

    诵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连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默诵起来。

    海洋是地球人的永恒故乡,考古学家和地质学家们早就有证据表明,一切陆地生物都是由海洋生物演变而来。因为最古老的地球是被海水覆盖着的,后来海水消退,陆地出现,一部分善于适应环境的生物便发生了身体的变异。

    “无穷玄力起于深海,万物由此而生;无穷玄力起于……”随着这种声音,摩拉里的双臂从肘部以下缓缓延伸出去,比液压驱动的机械臂更神奇,一直伸向苏伦,终于在三分钟内碰触到了她的肩头。

    我摒住呼吸,冷静地注视着那双被延长了二十倍有余的小臂,其粗细比例并没有发生变化,如同一块被拉长了的口香糖。

    苏伦被缓缓地拉了上来,当她的头发露出水晶时,我一下跪倒在地面上,伸出颤抖的双手准备拥抱她。终于,她的眉眼、鼻、嘴巴、下颏完全地显现出来,随即发出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风哥哥——”

    别后重逢,再加上劫后重逢,等她完全脱离危险之后,我重重地抱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越来越紧地抱着,生怕她再次凭空消失掉。

    这才是真正的苏伦,看着她的眼神,听着她的呼吸声,也感受到她的身体里那种充满生命力的跃动。

    “那么,藤迦呢?去了哪里?难道是跟天象十兵卫一起被带进了幻像魔的脑里?”我心里未免有明珠暗投的遗憾,像她那样忠贞苦守、坚忍等候在蝉蜕里的一个灵魂,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或多或少,总是令人唏嘘。

    摩拉里无声地倒下来,他身后的白袍人以同样的姿势东倒西歪,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一样,每个人头上都蒸腾着滚滚的热气。

    苏伦左右张望,没有发现冠南五郎与萨克,立刻从我的怀抱里弹出来,向“亚洲齿轮”的方向冲去。她关心着那两个人,自己脱困,马上就能顾及别人。

    我在摩拉里身前蹲下来,抓住他的左手,放在自己双掌之间。他是运功过度,太虚弱了,所以我的内功灌输对他非常有用。

    “不……不能,你不能给我……”他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推脱着。

    “为什么?你救了我,我当然得反过来救你,不是吗?”我阻止了他的乱动,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身体里。

    “你是我们的……小……小……”他急了,一个侧翻跌倒甬道的另一边,彻底避开我,同时瑟缩着身,蜷曲成一团。

    既然他不接受我的好心,我也只能罢手,转身盯着地面以下的阴影。那的确是幻像魔的影,可惜我们无法尽快消灭它,只能任他被囚禁其。

    “他还能被关多久呢?”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交战时,封印之门曾经被人撞响,这样看来,幻像魔是偶尔能够以“元神出窍”的方式自由行动的。

    摩拉里慢慢站起来,招呼着自己的同伴列成一排,突然向我跪拜:“小师叔,弟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认明您的身份,多有失礼,请您原谅。”十七个人一起俯首在地,然后卧倒,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从他们默诵那句经时,我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感紧去扶摩拉里的胳膊:“快起来吧,我跟冰岛赛迈乌镇祈福上人没有师徒之名,大家不用拘泥于礼节。”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摩拉里他们弄起来,但这一行人仍然垂首合掌,规规矩矩地分列在两边,静等我的指示。

    祈福上人,就是教会我所有武功和异能的人,而他的真实身份则是昔日国江湖上的一代武林盟主。隐居冰岛之后,他不再提自己过去的威名,而给自己起了个“祈福”的新名字,希望能重新开始。他教过我很多,但从来不让我叫“师父”,所以只有师徒之实,而没有师徒之名。

    “我们兄弟是祈福大师的徒弟荷兰异术师盖亚的弟,盖亚老师去后,所有门徒都想各自回家,重操旧业。只有我们十七人被青龙会纳入麾下,并得到重用。现在,只要帮冠南五郎大师料理完本地的事,很快就能得到一大把赏金。”

    摩拉里显得很无奈,进入这一行修行,本意是脱离俗世凡尘,成为不受钱财权色束缚的世外高人,结果他们却重新回来,再一次深陷在名利场,岂不是对他们修道的初衷最大的讽刺?

    我单刀直入地问:“冠南五郎大师要你们做什么?难道仅仅是打开封印之门这么简单?还有没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

    看在大家都是祈福大师门下的份上,马上就变成了可以贴心交谈的“自己人”。

    摩拉里指向其一个后背高高隆起的白袍人:“他的身上,带着强力的无线通讯天线,接下来,可能会对外发出某种无线电讯号。其它的,我就不明白了,如果论动武杀人,有萨克先生和小师叔你,岂不胜过千军万马?”他拍了拍额头,又想起了一点,“大师身上带着一只黑色的铅匣,虽然只有一本书大小,却加了位数字的暗锁,一直由自己保管,绝不托付给他人。”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只是冠南五郎不会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只要是出现在“亚洲齿轮”这个世界里的,就一定会有用,无论是人还是物。

    白袍人起身向后退,只有摩拉里跟在我身边。

    “小师叔,刚刚你发出‘三昧真火’时,整条甬道都被火焰充满,所以我才认出这种祈福大师的无上神技。等过了这些日,能不能请您提携一把,前些日与冠南五郎大师会面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称赞你三五次,有一次我不经意地听到他自语,如果‘大杀器’交给你来操作保管的话,他自己也就真正放心了。”

    摩拉里的年龄已然不笑,谄媚的功夫却显得有些幼稚,刻意说这些话的时候,生硬而阴冷,根本达不到任何效果,因为我并不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

    “大杀器?”我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停下叙述,“‘大杀器’在哪里?铅匣里?”

    思想一转,我马上联想到在北海道时,神枪会与忍者集团围绕“大杀器”展开的一场场厮杀。这个吸引了全球野心家们关注的焦点,怎么会突然从冠南五郎手里出现?

    “小师叔,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引述大师的自语。而且,那是我偷偷听到的,根本连他当时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摩拉里为自己辩解着,偷听他人私密本来就是江湖上的大忌,绝对不是光彩的好事。

    “你确信,他说过‘大杀器’这件东西?”我慎重地追问。

    摩拉里咽了口唾沫,再缩着脖想了想,重重地点头:“对,就是这句话,就是‘大杀器’。小师叔,我用性命担保,绝没有错。”

    前面马上就要走到洞口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摩拉里,回到地面上以后,我会开一张支票给你,最起码够你们十七人生活一辈。江湖上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还是趁早退出去为好,再说,替青龙会做事,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听懂了吗?”

    祈福上人只有盖亚这一个弟,而且他生性淡泊,一旦退出江湖,就不想再跟外面的人追名逐利。假如不是手术刀请动了国大陆上十一位高手联名血书举荐,他也不会收下我。所以,即使没有师徒之名,我对他的感激也是无法言述的。

    我替摩拉里抵挡过天象十兵卫的飞轮袭击,他又从水晶体里救出我和苏伦,我们之间立刻达成了某种同进退、共患难的默契。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异术界的人不该被金钱所左右的,不该为钱而活,过多的贪恋荣华富贵。

    祈福上人说过,盖亚的资质非常普通,连自己的十分之一传授都领悟不了,所以,开馆授徒,差不多算是误人弟而已。这样的人闯荡江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命赔上。

    摩拉里有了精神,搓着手眉开眼笑:“谢谢小师叔,谢谢小师叔,那么我冒昧地打听以下,那支票是个什么数字?”

    能够被青龙会用金钱收买的人,似乎心灵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只对五颜色的钞票感兴趣,而置个人面于不顾。

    “一千七百万,每人一百万,总能找一行重新开始吧?”我希望自己此举能让他们明白,永远不要荒废武道,而且要走正路,不能沦为别人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