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雯雯没睡,她正趴在车窗上,纤手托腮,盼望着我们满载而归。她像个站在城堡尖的女王,期待着她的将士凯旋。
看到我们三人匆匆赶来,雯雯急忙下车迎接,没等她开口询问,王昌便抢先说道:“墓是空的,只有两个青花大罐子。”雯雯眼睛一亮,问道:“罐子呢?快给我看看。”
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谁的手里都没有罐子。仔细回想一下,我窜上洞口后,便急忙掩盖住洞口,显然罐子还在原来的土坑内,谁都没把它们拿上去。
雯雯娇嗔道:“你们怎么这么大意,快去挖上来,时间还来的及。”
我们像三个闯了红灯的小学生,偏偏又被警察逮了个正着,急忙按着原路飞奔回去。
一个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几片青花大罐子碎片。罐子都破了,可能是填土的时候,凿开的碎砖块夹杂在土中,将它们砸破了。两个罐子现在变成五六瓣,像是五六个舀水的瓢一样。
雯雯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怔怔地看着几瓣大瓷片,一言不发。
韩生好象猛然想起什么,伸手从兜里掏出那个原本躺在棺椁中的盒子,递给雯雯道:“还剩下这个盒子。”
雯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盒子,茫然地打量着手中的盒子。慢慢地,她眼中的悲愤、绝望、无奈等诸多眼神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比失而复得还要兴奋。
“这是翡翠,没错,肯定是翡翠。”雯雯边仔细观看边喃喃自语。
前面说过,盒子的大小与你手中的鼠标差不多,通体翠绿,隐约看得到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雯雯反复查看后说道:“盒子是翠,里面是黄中泛红的翡,只是看不清楚里面的翡雕刻成的是什么。”拿着盒子进车里拿出放大镜观看一番后,她终于在盒子中央发现盒盖与盒身之间的缝隙。
女孩子天生有打开盒子的习惯,譬如珠宝盒、化妆盒。雯雯一只手紧紧握住盒身,一只手轻轻的向上掀起盒盖。不料盒子扣合得很是紧密严实,轻轻用力根本掀不开,加大些力道后还是不行,于是又改为用力掀,再后来猛力掀也掀不开,最后雯雯用浑圆修长的两腿内侧夹住盒身,双手握住盒盖,眉头上仰,杏目圆睁,粉腮微鼓,薄唇轻启,玉牙紧咬,猛地用力一掀,盒子开了。但盒身盒盖却同时破裂开了,盒身裂成了几段,断口处像玻璃茬般锋锐,扎进了雯雯的手掌里,鲜血急涌而出,染红了翠绿的盒身,也染红了盒子内那个鹅黄色中透出些许红意的小物件。
这个盒子从外面看上去很是厚实,不料却是薄如蝉翼,那是因为盒子的内侧被打磨得毛绒绒的,坑洼不平,所以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给人一种盒子很厚实的错觉。现在能清楚地看到盒子里面放置的小物件——是个人,眉目唇齿清晰可见,衣衫仿若随风飘卷,雕刻得栩栩如生。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雯雯手里涌出来的鲜血染红这个人后,它竟然吱吱作响,飘出一缕淡淡的清烟。仿佛这个小人是刚从铁匠的火炉里夹出来的。清烟渐渐变浓,化作一团浓浓的白雾,聚在雯雯的手掌之上,不升不散。就如同雯雯的手里托着个洁白的足球一样。
这只是稍瞬间发生的事情,大家回过神儿来,正欲挥散白雾,查看雯雯手上的伤势时,却见白雾猛地向上腾起,化作一条如蛟龙般的白气,绕着村子周围的山谷急速盘旋了几圈后,又慢慢地聚缩成一团,迅速地朝我们砸了下来。
这时候我们才明白什么叫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刚瞧见那团白雾要砸下来,还没来得及眨巴一下眼睛,白雾已经到了我们的头顶,不过它没砸我们,而是停在了雯雯的上方,化作一缕缕的细小白气,像淋浴喷头往下喷水一样,淋在了雯雯身上,直至完全将她包裹在一团白雾之中。慢慢地,白雾淡去,直至消失。仿佛雯雯的身体将白雾完全吸收干净似的。
大家瞠目结舌,呆呆地愣了许久后,雯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这才想起来她的手刚才被刺破了,流了很多血,自己兜里又没有手帕之类的适合包扎的东西,外面的衬衣刚才又是钻土坑又是下大墓的,脏乎乎的,只能脱下衬衣,撕开自己的背心给她包扎手。
雯雯的手臂还在不住地颤抖,身子也随着抽泣声上下起伏。
“没事了,那只是凌晨的雾气露水,没什么的。”我边给她包扎手,边安慰她。
“那……那是不是……是不是尸气?”雯雯抬头,用惊恐的眼睛瞪着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是,别瞎猜,尸气是上不来地面的。”
“可是……是你们用盒子把它带上来的,哇……”雯雯忽然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不住地哭泣。
刚才为雯雯包扎手,我撕开了贴身小背心,现在是赤裸着上身被她抱着。她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胸脯,柔软的上身也紧紧地靠在我身上,她的体香像蛇一样把我缠绕了起来。我是个小伙子,没谈过恋爱的小伙子,我又不是唐僧,哪能受得了她这样抱着我,一颗从没为女人跳过的心立刻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该粗的也粗了。
我壮着胆,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半抱半拍、假公济私地安慰她说:“没事儿,别怕,只是一团雾气而已。”随后又学着电影里男英雄的口吻说道:“有我在,你尽管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我。
满以为她会像电影里女主角那样脉脉含情地看着我,没想到她却伸手将我推开,拔脚向着大墓方向疾速跑去。
“你干吗去,快回来!”我急忙大声喊道。
雯雯听到喊声后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转眼间便跑进了前面的那片玉米地里。这时候的玉米秆已经长成了,有两米多高,前方茫茫一片都是玉米地。这个从未下过地的大城市里的女孩,黑灯瞎火地跑进玉米地,不迷路才怪呢。
“王昌,你留下,韩生和我快去把她追回来,怎么了她这是?”没等说完,我便拔脚追了上去。进玉米地里追了一截后,我便与韩生分头去追。
小时候就听过游击队躲在青纱帐里打鬼子的故事,这漫漫无际的玉米地里钻进去一个人,她要是不想出来,你找到她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多得数不清的玉米叶像一片片横放着的钢锯,冷笑着划向我飞奔过去的赤裸的上身、脖子、脸颊,留下一道道横竖交叉的血印。一阵阵疼痛袭上心头,脑子也顿时清醒了许多,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喊破喉咙、踏遍田地也不会找到她的,她会去哪儿呢?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挖掘的大墓,她会不会跑去那里了。当下不再犹豫,折身出来顺着田间窄窄的小路,朝大墓跑去。
跑到大墓这里,还是不见雯雯的踪影。刚才被我们抚平的地面上却清晰的印着一串脚印,是雯雯穿的运动鞋留下来的。心下略宽,便顺着脚印一路探寻过去。
追出去有二三里地,玉米地便到头了,脚印却一直向前延伸,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那是朱家坟。朱是朱元璋的朱,村子里的老人说,朱家坟里有五座大墓,是朱元璋的兄弟、儿子、亲戚的坟墓。朱家坟不像其他的坟墓一样有高高耸立的硕大的坟头,朱家坟没有坟头,整片坟地之上长满了又粗又高的松树柏树,即便是三伏天,这里也是阴黑阴黑的,不透一丝阳光,树下全是半人多高的荒草。
没人敢进去这片坟地,就连村子里胆子最大的张大虎和晋飞也不敢进去,就是让全村子的人都在外面等着,让他俩结伴进去转半圈,他俩也不敢。因为大家都知道,进去的没一个能出来。大家都不傻,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清朝时候,一队兵马进去过,一个都没出来,连匹马都没跑出来。民国时候,一个排的人荷枪实弹地进去过,也没有一个人能出来,连一声枪响都没听到。
玉米地与朱家坟之间隔着宽宽的一段荒地,没人敢挨着朱家坟种地。我站在荒地上,心里那个犹豫呀,你说我要是进去了,韩生和王昌以后会不会说我是色胆包天呢?为了一个抱过自己的女孩,把命给搭上,值不值呢?可是,雯雯已经跑进去了,她不知道里面是坟地,她会不会靠在树旁不停地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