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里,一棵核桃树下。
众人围坐一圈,脚下是矮小浓密的野蒜草,四周散放着几张汽灯,远处不时飘来几声夜枭的笑声,旁边的僵草丛中便一阵响动,那是刺猬在寻找它的夜宵。
韩生提着热水壶,挨个给大家泡了杯他父亲春天蒸制的酸枣叶茶。我从窑洞里端出个酒精炉子和一个小陶盆,炉子上的小锅里盛了一半豆油,淘盆里是添了诸多香料的面糊。
王昌问道:“咱们这是在干吗?到手的宝贝又给放回去了,连那把弩弓都没留下。”
胡三苦笑着摇摇头,嘴向福六一努,示意让王昌问福六。
福六喝了口茶,让茶水在颊边来回流动了几圈后才咽下,开口说道:“韩生,这茶炒得真是不错,还有吗?我带回家去自己喝。”
“还有好些呢,明天我给你盛上一大袋,够你喝半年的了。”
“你倒是快说呀,急死人了,到底为什么把宝贝放回去,还有你说的那个封土什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王昌嚷嚷道。
福六望着我问道:“你拿个酒精炉出来干吗?锅里还有油,炸什么呢这是要?”
“炸知了。”我边说,边跑到一棵杏树下,从树上捉下几只还没脱壳的蝉蛹过来,在清水里洗涮几下,入陶盆裹上面糊,放入油锅炸成金黄色捞出,递给了福六。
“不错,以前经常在广州的酒店里吃,但是味道却比你炸出来的差远了。”福六嘴里嚼着,伸手又拿了一个说道。
“六叔你好恶心呀,虫子都吃得这么香。”雯雯转头瞪了我一眼又道,“你更坏,人家还没出世呢,就被你炸熟了,不理你了。”
本来我还想递给雯雯一个,让她也尝尝我们小时候的美味,不料她却说出这样的话,只好讪讪地坐下,不再搭话。
王昌抓起盘子里剩下的几个油炸知了,一把填进嘴里,使劲地嚼了几口咽下后,用手背抹抹嘴,朝福六说道:“没了,吃完了,你倒是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
胡三递给了他一杯水:“悠着点,别噎着。”
福六正视着王昌:“现在你只是个还未入行的盗墓人,这些事情是不能跟你说的,就像一个公司的小职员不会知道公司的机密一样。劝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妙,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你就会陷进去卷进去,永远都不会再出来。”
“怎么说得这么邪乎,我不怕被卷进去,你就说吧。”
福六看了看刘德义,见他点了点头,才开口说道:“封土盾,跟精铜棺椁一样,都只是在传说中听过,谁也没见过,万万没想到今晚被我们上全遇上了。古时候的王侯陵寝旁,会驻扎一支小规模的部队来守护陵寝。这只是地面上的守护者,有些陵寝的地下也有守护者,这些陵寝会在墓穴的门外另外建造两所独立的活人墓,墓顶端插着长长的透气管,一直通向地面,有的活人墓还设有通往地面和陵寝的通道。活人墓就是里面住着活人的墓。墓里生活用具、粮食清水一应俱全。活人墓里的人除了千里挑一的勇士外,还有一些擅长机关、诅咒的高人。在墓门关闭的时候,墓外封土的人们会贴着墓门放下去一个巨大的盾牌,长方形的盾牌上刻着封土盾三个字,然后才挥土掩埋住墓门、墓道。而墓内的勇士们会在墓门被掩埋的时候,挂在脖子上一条项链,项链坠是个缩小了的封土盾,上面一样刻着封土盾三个字。地面驻扎的部队可能会一直守护着陵墓,也可能会消失在一场叛乱中,消失在改朝换代中。但是地下的勇士们却会一直守护下去,直到死亡。凡是有封土盾的墓穴,必定下有极其恶毒的诅咒,所以才让大家物归原处。”
王昌道:“你不是擅长解除诅咒吗?再说,我还不怕,你怕个鸟?”
福六道:“不是怕!而是不想惹麻烦。盗墓人与守墓人自古水火不容,誓不两立,一遇上便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战。如若盗墓人打败了,不管你是缺胳膊还是断腿,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被守墓人拉下墓穴,养好伤后给他们当劳役做仆人三年,三年过后,盗墓人摇身变成守墓人,终身守护在陵寝之下。守墓人被打败,他会自咬舌根头碰石碑寻求自尽,临死前还会瞪着眼珠子给你下道诅咒。这是双方人数相当,武力均等时发生的情况。盗墓人少守墓人多时,赶紧跑!傻瓜才会拔出羊蹄子去硬拼。盗墓人多守墓人少时,守墓人会悄悄地游走在周围,启动机关,暗放冷箭,施放诅咒。今晚这座墓里肯定有守墓人,我写在地上的朱砂字肯定是他们用谷穂笤帚扫进了玉茭杆簸箕里了。守墓人不朝我们放冷箭,而是扫去了朱砂字,说明他们不擅长打斗,也不擅长发射冷箭、启动机关。这些都不擅长,那就一定是擅长诅咒。他会悄悄地躲在你身后,隔着老远对你指指点点,嘴里念出最恶毒的咒语。破解咒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墓里的物件放回原处,原物归位,咒语立消。若不是今晚你们四个啥都不懂的棒槌在场,我们决计不会低头认输,乖乖地把到手的宝贝放回去,这是其一。另外,我还没弄明白,这座唐墓中为何至今还有守墓人守候,难道是守墓人代代相传不成?”
“这也太离谱了吧。”王昌道,喝了口水他又说道:“你不会是在吹牛吧,刚才我见你喊了声‘封土盾’后,你们六人的脸色全都是煞白煞白的,一定是吓得够戗。”
胡三叹道:“说句实话,猛地听到‘封土盾’三个字,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有些害怕,也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以前只是听说这帮守墓人长期待在墓穴深处,性格极其孤僻怪异,脸色白得能看清楚皮肤下面的血管,头发长得能荡秋千,这些家伙手拄拐棍,牧虫驱蛇。猛地听到封土盾,脑子里立马便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正常反应而已。若不是你们在场,哼哼,奶奶的,用羊蹄子砸封土盾,看谁厉害。”
“干吗老是说我们在场,我们在场妨碍你们了吗?”雯雯说道。
“岂止是妨碍,简直像是让个壮汉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去打仗一样,边拼刀子边给婴儿喂奶换尿片。唉,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胡三道,“幸好及时把那些物件放回了原处,破除了诅咒,等到明天晚上,你们在家里等着,我们下去收拾他们。”
雯雯颤巍巍地问道:“如果包裹里的东西落下一两件没放回原处,会怎样?”
“会被诅咒,神智不清,被守墓人像赶羊一样赶进墓穴深处,今生休想再见阳光。”
雯雯“啊”的一声惊呼,慌乱地四下张望一圈,随后望着福六,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金钗。
金钗上的珠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不是明珠的光芒,而是雯雯眼里掉出的泪珠垂落在了金钗上。
“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金钗,就连国际珠宝展上都没有这样的头饰,实在是舍不得放回去,偷偷地藏了起来。”
“丫头,别怕,福六能解决。”刘德义抚着雯雯的长发。
福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着雯雯说道:“随我来吧。”说完,走向了我住的窑洞里面。
一旁的胡三和常二却没有被守墓人这三个字吓到,他们一脸的兴奋,不住地来回搓着手掌。
“奶奶的,终于有机会跟他们硬干一战了。”
“这些古怪又可怜的家伙,一辈子守着早已烂没了的尸骨,捉几个上来,好好开导他们一番,人不能只为别人活着。”
天阴沉沉地憋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劈劈啪啪的雨滴砸了下来,树叶草叶一开始还能挺着身子接住雨滴,滴溜溜地转着玩,没过多会儿,就被越来越猛烈的雨滴砸弯了腰,上下窜动,扭曲着身子拼命躲避着豆大的雨点。在这样的雨天,我很想为大家描述一番庄稼地的雨景,但又怕有灌水之嫌,田间本来都已经水汪汪的一片了,容不下水了。所以就用下面这一句带过: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