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羊蹄子?是故意插在地上,还是无意中遗落在此?
显然不是故意插在地上的,羊蹄子斜斜地插进石灰里,与地面之间的夹角很小,要想插成这样的角度,至少需要蹲下身子朝石灰里捅进去。就像小时候玩泥巴,捏好一个坦克后,用一根火柴小心地插进去当炮桶,不能插得高了,不然便不是坦克而是高射炮了。
没人会这么无聊,把羊蹄子这样斜插在石灰里,羊蹄子翘起来的一端朝着木墙,那儿跟别处没什么区别,连条缝隙都没有。看上去不像是故意斜插在石灰里,当做路标指引后来之人行走。
再说,羊蹄子是盗墓人的膀臂,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将之割舍,羊蹄子对盗墓人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嫖客对那玩意儿的重视程度,否则也不会买许许多多的补品去慰劳它。
更不可能是无意中遗失在此地。一根羊蹄子落在地上,众人没听到落地时的声响,而羊蹄子不是平躺侧翻横卧在地,而是正好插进石灰里,已经能算是奇迹了,绝无插成这样小角度的道理。我打赌,耶稣、真主、如来三个也决计做不到这点。
雯雯也对羊蹄子这样被插在石灰里疑惑不解,怔怔思索片刻后,猜不出其中缘由,她便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说对我说:“会不会有人出事儿了?”说着话,便不敢再四下张望,只是紧张地看着我,身子移到我的右侧,这样,她与门洞之间便被我隔开了。
“放心吧,他们不会出事儿的。”我朝着她移近些,因为我知道那个一片叶子挡住整个森林的故事,现在雯雯就需要一片叶子来挡住面前的这个门洞,我自然便是那片叶子。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空荡荡黑漆漆的木屋子里。谁也没说要进门洞去,也没说要离开这里,返回棺椁旁边。
羊蹄子是青铜打制而成,青铜就是俗称的白铜。青铜很重,一根羊蹄子的重量起码在十几斤以上,但那是普通的羊蹄子,都是实心浇铸成的。而我们用的羊蹄子却是空心的,里面有什么玄妙机关现在暂且不提,先说它的重量。我们的羊蹄子的重量比普通羊蹄子的一半还要少些,这要归功于范五。我们的羊蹄子都是范五亲手所制,他不仅善于辨认解除墓内的各种大小巨细的机关,还擅长自己埋伏设立机关消息,譬如我们手中的羊蹄子,中间空隙处便有他设计的玄妙机关。
即便这样的羊蹄子比其他人的羊蹄子要轻许多,但还是不能长久地插在石灰里面。因为石灰的质地很是疏松稀燥,受潮吸水后才会变得坚硬无比。但是眼前的这些石灰并没有吸水受潮,还保持着千年前刚从石灰窑里烧出来时那样的干燥,所以这样的石灰地就如同用捻碎了的面包屑压成的地面一样,表面看上去跟普通地面没什么区别,但是内部结构却是异常地疏松,就像面包屑工程的质量一样。我一直不喜欢用“豆腐渣”来形容偷工减料的工程,因为在随处可见的电线杆子上贴的小广告上写着:专制早期淋病梅毒,其特征为分泌豆腐渣……所以我便认为一个人分泌出豆腐渣是患了性病,一个国家出了豆腐渣工程是不是也会被人认为是行为不检点?
所以,在我和雯雯紧紧地站立在这间空屋子里的时候,斜插在石灰里的羊蹄子悄然无息地倒在了地面上。我背对着羊蹄子,脸朝着雯雯站立着,没有看到石灰支撑不住羊蹄子的重量,任羊蹄子在石灰中撬开一个洞栽倒下去。
我是从雯雯的尖叫声中转过头来,才发现羊蹄子横卧在了石灰地上。
起初我只是略微有些害怕,毕竟是身处墓穴深处。后来雯雯惊慌失措的眼神感染了我,她不住地喃喃着:“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她的这些话提示着我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所以我便不再去想豆腐渣与面包屑的问题,而是跟着雯雯的喃喃自语去想,会不会有鬼,是不是僵尸把羊蹄子一脚给踹倒在地,是不是厉鬼发怒了,一口气把羊蹄子吹倒在地。
想到心里发毛,后背发凉的时候,我才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别自己吓唬自己,手抬起来,下意识地拍着雯雯的肩膀说:“别自己吓唬自己,没事儿。”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等我和雯雯好不容易地缓过神儿,镇定下来的时候,门洞深处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叫。本来就微弱的呼叫声从门洞中压挤出来后,立即消散在了空屋子里,就像液化石油气罐释放出最后的一丝石油气一样,你只能在气孔处才能感觉到有气体钻了出来。所以,听上去呼叫声就像是这个矮小的门洞喊叫出来的一样。
所以,眼前的情形一下子就变了,木屋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腔,小小的门洞就是口腔内的喉咙,我和雯雯就站在这个口腔里,听到了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声。声音像是一个吃饱喝足的怪物,惬意地打了一声嗝;又像是一个张开的大嘴,看着眼前的猎物,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呼叫声听上去很熟悉,像是常二的声音。
没错,是常二的声音,连雯雯都忘记了害怕,看着门洞说:“好像是常二叔的声音,没错,一定是常二叔在里面,咱们快些进去。”
既然雯雯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一口答应。我解下背后的包裹,捡起了地上的羊蹄子塞了进去,弯腰拖着包裹,包裹拖着雯雯,我们一起钻进了门洞。
门洞很矮小,门洞后面却是个比刚才的空屋子还要大出数倍的屋子。常二趴伏在一张石桌子上一动不动,狼眼手电和汽灯扔在一旁的地上,手电的光束贴着地面爬向远处的木墙,周围的地面被手电和汽灯的强光映射得坑洼不平,像一张长满了黑痣的驴脸。
“常二叔,常二叔。”雯雯叫喊着快步奔上前去,推着常二的肩膀来回摇晃。
我也朝着常二走了过去,边走边想为何常二趴在石桌子上,像是睡着一样,连我和雯雯打着灯进来都没有察觉。我手里的手电光束随着脚步向前走动,在常二身上上下晃动着。
手电的光束射在了常二的脚上,他的脚上是一双黑帮白底的绣花抓地靴。我猛然想起常二来的时候穿的是一双意大利皮鞋,据他说,他喜欢在任何场合穿这种意大利的鳄鱼皮手工鞋,穿上那样的鞋,会给他一种征服者的感觉,尽管代价是捂出了脚气和鸡眼。今晚下来的时候,他还特意用毛巾把他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