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朝土台往上一跃,左手扒住土台边,右手使劲将羊蹄子扎进了土中,脚下再用力一磴,双手顺势借力按着土台爬了上去。
果然是那个掳走雯雯的怪人。借着王昌手中手电的光亮,我看到那个身穿西服脚穿绣花靴的人正弯腰朝土台上使劲地拖着什么东西。
直到我爬上土台,站直身子,对面的韩生也站了上来的时候,那人仍旧背对着我们,一步一步地倒退着拖着东西朝土台中央走来。
他仿佛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大声叫喊过,也不在意整个身子都被笼罩在王昌的手电光中。反而像那个凿壁偷光的人,趁着王昌手电射过来的光亮,加大力道拖着地上的东西。
这可把韩生给激怒了,他就像一只老虎,遇见了面前的一只吃完草却不离开,站在面前剔牙的羊。
韩生握着羊蹄子,蹿到了那人身后,开口说道:“雯雯呢?快把她交出来。”
我也快步上前,倒拎着羊蹄子站在了那个怪人的侧边。王昌站在原地,握着手电照着他,手电上的弩弓自然也对准了他。
那人头都没回,还是使劲拉着手里的东西。
他双手抓着一块木板,上面有一只硕大的四足高耳大方鼎,鼎后面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支撑着,斜起来的鼎没从木板上滑落下去,他嘴里嘿的一声,使劲一拉,木板便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向前移动一步的距离。就像一个打鱼回来的渔夫,使劲地把渔船拖上岸一样。
韩生涨红着脸,他没料到这人竟然对他的吼叫毫不理会,继续专心干他的活儿。这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甚至连王昌都被这种方式的羞辱激怒了,大声喊道:“站住,再走一步老子一箭射死你,老子这弩箭下死的人不计其数。别说是你,就是当年的……”
王昌话没说完,就觉得眼前身影一晃,那人已经从我和韩生中间穿了过去,手里的木板“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等我回过头去,却看到那人站在王昌一边,手里赫然多出了一把弩弓。
王昌的右手里却变得空无一物,只剩下左手里的手电。
弩弓并没有对准王昌,也没有瞄着我和韩生,而是弩身朝地倒拎在他的手里,手柄上还挂着王昌刚才挂上去的那盏汽灯。
汽灯来回晃动着,向上发出的光便左右交替着投射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脸便一下子变得煞白,一下子变得阴暗,下巴和鼻子映出来的黑影儿也在他的白脸上来回窜动,游动在披下来的黑发和白脸的空隙中,整个人也在灯光旁一瞬间变得异常高大,一瞬间又变得非常矮小,一下子离我们很近,一下子又飘得很远。
王昌“啊”的一声惊叫,迅速地跃到了我和胡三身边,又哇哇大叫了几声,才惊魂不定地看了我和韩生两眼,手中的电灯光束也慢慢移向了那个怪人身边,来回照射着那人小腿以下的部位,始终没敢再往上移动半分。
那人缓缓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是倒拎着那把乌黑的弩弓,汽灯仍旧在弩弓的手柄下晃来晃去,看着绣花靴子的双脚逆着王昌的手电光束一步一步地移了过来,与王昌擦肩而过,一直走到木板前面才停下来。他轻轻地放下弩弓,从手柄上摘下汽灯,抛在一旁,然后蹲身下去,双手来回地捏握木板,看上去想要找个握起来比较趁手的地方拿起木板。
于是,我们眼前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可恶的怪人,抢了你手中的武器,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弯腰下去,撅起屁股对着你来回地摇摆。
韩生可以忍受淋着大雨不吃不喝地在建筑工地上干一天的活儿;可以忍受加班多干活儿换不到工钱;可以忍受辛苦半年的庄稼毁在一场冰雹中,可以忍受家里喂养的猪羊被假饲料撑死;可以忍受把兜里的钱全捐给想上学的孩子,自己却每天啃两个冷馒头;可以忍受那个开车熄火的城里人翻着白眼喊他:“农民工,过来帮忙推一下车”,车着火后没一句谢谢,只有排气管里喷到脸上的黑烟。
这些韩生都能忍,但他却绝不能忍受眼前的这一幕。
这个怪人仿佛根本就没看到我们,压根就没拿我们当回事儿,撅起屁股忙他自己的活儿。
韩生决计不能容忍别人用屁股对着他,在他脸前晃来晃去地臭显摆。
所以,他蹿上前去,一脚朝着那人撅起来的屁股踹了上去。
韩生是实在人,不仅说话实在,办事实在,就连这一脚踹出的力道也是实实在在的,只要踹到那人的屁股,绝对能将他踹得翻两个跟斗后再摔一个狗啃屎。
然而就在脚刚要踹上屁股的一霎那,那人腰一拧,身子一侧,胯部朝前一顶,韩生的这一脚登时踹了个空。
韩生是实在人,实在人一般不会给自己留后路,特别是在抬脚踹人的时候。所以他没料到这么近的距离还会一脚踹空,于是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上的力道牵着他往前一个踉跄,站立不住,侧身滚倒在地。
那人仍旧对我们不理不睬,转过身子来,继续抬起木板,朝着土台中央拖动。
韩生一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紧握住羊蹄子尖锐的一段,横在腰间,开叉回勾的一端便如同鹰爪一样蓄势待击。
韩生就这样横握着羊蹄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那个怪人,然后抡起羊蹄子砸向了那人的脑袋,韩生的羊蹄子刚抡起来,那人的腿也抬了起来,一脚精准地踹上了韩生的手腕。
韩生手腕一阵疼痛,本来抡向怪人的羊蹄子在空中打了个折,一头扎进了土里。
那人腿一缩,正好落在了另一条腿旁,双腿微曲,身子后仰,鼻中闷哼一声,使劲地把木板往后拖了一截后,松开双手将木板放在了地上,站直了身子,双手拍了拍衣服前襟上的木屑,又扭着腰,抬起腿来拍打着裤筒上的灰土。
没等他腿落下来,我手中的羊蹄子便朝着他的腰横抽了过去,韩生也握起拳头击向了那人的脑袋。一旁的王昌也跃了过来,伸出双臂扭向他的脖子。
不料那人头一低,猫腰朝着王昌怀里钻了过去,既避开了我横扫过去的羊蹄子,又躲开了韩生抡过去的拳头,王昌探过去的双手也扭空了,直挺挺地搁在那人的脑袋上面。
那人又猛地抬高了头,站直身子,双手架住王昌的腋下向上一挺,便把王昌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朝着韩生摔了过去。
我刚看到王昌被摔到了韩生身上,俩人摞在一起倒在了地上,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推来,将我抛了出去,落在了王昌韩生二人身上。
瞧着他俩的面容表情,一定是跟我一样,全身的骨头都快摔散架了,又痛又酸的,想起都起不来。
可我们眼里却看到那双绣花抓地靴走了过来,停在了我们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