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武吉,顾方言却看不出丝毫激动,十几年前的武吉市和现在的武吉市自然大相径庭,顾方言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牵绊,当然没什么感觉。这一点季古能理解,有一次季古心血来潮,回老家的时候特意到当年就读的小学去缅怀儿时的记忆,不料那小学已经改成了养猪场,令他大倒胃口。可见,改变有时候是多么让人腻味的事情。
随老王一起来的还有个驼背人,姓李,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的,走起路来一躬一躬的,活像一只大龙虾,季古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觉得他有可能是三十多岁,也有可能是六十多岁。据老王介绍,他是一名驾驶机动山轮车的车主。
文物管理处给季古教授安排的办公住宿地点是位于市郊的老文化馆,那里离古墓比较近,但是交通却极为不便,只有一班直达的公交车。武吉市是个贫困市,文物管理处更是个清水衙门,经费有限,也没有专门的配车,所以老王就帮忙叫来了一辆机动山轮车。
将三个人的行李搬上机动山轮车,上面所剩的空间已经不多,季古师生三人坐上去之后更是挤得满满当当。老王一看实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了,尴尬地笑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串上了铜锈的钥匙交给季古道:“这样吧,你们先去,我骑自行车随后就到,你们到了看看缺啥少啥,我到了就给你们安排晚饭,顺便把缺的东西补齐。”
季古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边李龙虾已经发动车子,破三轮发动机倒不坏,一点火就开跑,吓得云静花容失色,紧紧攥着车厢边框惊叫不已。顾方言终于逮着机会报复:“拜托,我神勇的师妹啊,一辆机动三轮车就将你吓成这样,亏你还是学考古的,赶明儿你进了古墓还不缩到我怀里来啊。”
云静骂道:“讨厌,我不是从来没乘过这东西嘛。”
机动三轮车在市区马路上行驶得还算平稳,三个人有说有笑,甚或还能立起半个身子打闹。但是车子一出城,跑上郊区丘陵那高低起伏的石子路,连顾方言也忍不住大呼小叫了,一辈子的颠簸仿佛都被他们提前感受完了。连季古也忍不住大声问:“师傅,还有多远啊。”
李龙虾天生嗓门就大,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听起来便如汽笛一般刺耳:“不远了,再有一半路程就到了。”后面三个坐着的人顿时无语,还有一半路,这不是要人命么!李龙虾貌似还嫌这个消息不够坏,补充道:“我说,你们怎么愿意住老文化馆那种地方啊?真够胆大的。”
季古心中咯噔了一下:“那文化馆怎么了?”
“要说也没怎么地,就是那地方曾经吊死过人,废弃好多年了,一到晚上就阴森森的。”李龙虾说话间,三轮摩托突然熄火,他跨下驾驶座,蹲在那里检查发动机,接着道,“不过你们都是科学家,镇得住,不信这个的。”
这是块相对平伏的土地,四周的农田里青苗起伏,旷野略带草腥气的微风轻轻拂在脸上,春天的气息便从鼻孔直钻到人心里去。时近黄昏,天上漂浮的白云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绚丽多姿。云静刚刚感受到乡野春光的美妙,猛听李龙虾那么一说,内心陡然蒙上了乌云。欢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连轻风也捂住了嘴巴。三个人一时无语,均感诧异。
吊死的女人云静是见过的,还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因为家庭纠纷,就吊死在学校的女厕所,猩红的舌头伸出老长,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外。云静是第一个发现的,当场吓晕了过去,后来大病一场,每晚做梦都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为此云静还休学了一个学期。
云静之所以选择历史考古这个专业,和小时候那件事也不无干系。那间小学后来封闭了出事的女厕所,女厕所常年无人光顾,更显得阴森可怖,关于那里的种种诡异传闻一直在学生口中流传。可以说,云静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笼罩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云静的性格上有其坚韧的一面,越是不能解释的事,她便越想去解释,长大后她本想考取生命科学的专业,第二志愿才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考古专业,没想到高考没发挥好,这才到了季古任教的大学。
云静更加没有预料到,此行的住宿地居然让她有时光倒流之感。
春光里谁的背影在游移3
破败的围墙,锈迹斑斑的铁门,红砖白线的苏俄式两层小楼,小楼正门的门楣上依稀可见剥落残缺的几个大字——武吉市文化馆!如果在院中心竖上一杆红旗,这里的环境就像极了云静幼时的那座小学。
季古师生和李龙虾到达这座位于郊区的双层带院小楼时,太阳已经下山,天在将黑未黑之间,破旧的文化馆孤独地竖立在土坡的顶部,和土坡下的村庄遥相呼应,在天边残余红霞的映照下,红砖墙身的一半发乌,一半却鲜红如泣血,旧屋如同有了生命,显得倍加诡异。
顾方言用脚踢了踢生锈的门:“这地方挺好的啊,说什么闹鬼,你胡说八道吧?”边说边拿眼去瞪李龙虾。李龙虾避开他的眼光,喉咙发颤:“我可不是吓你们……你们不信也就算了,已经把你们送到了,我这就走啦。”云静见他言辞闪烁,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李师傅慢走,请教你一个问题。”季古拦住李龙虾,“武吉市的文化馆当初为什么选择建在这里,而不是城区?”李龙虾搔搔头:“这我倒不大清楚,我只记得文革时期这里是造反派的一个据点,那时候城里一个造反派,城外这里有个造反派,两派人天天开枪放炮,后来文革结束,这里不知怎么就成文化馆了,文化馆在这里两年没到,听说连着死了七八个人,就又搬回到城里去,这里就空置了下来。”
季古笑道:“所以就有人谣言这里是鬼屋,谈虎色变?”李龙虾面无人色地点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匆匆和季古师生告别而去,看那三轮车离开时带起的漫天烟尘,李龙虾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