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文化馆会变成红卫兵造反派的大本营。
“红色联盟”的头头姓范名卫国,二十来岁年纪,是地皮无赖出身。苏进步因为人小机灵,很得伍卫国的赏识。那个年代的电影或者样板戏中,但凡首长,身边总有个年轻的警卫员。伍卫国附庸风雅,就让苏进步做了他的警卫员,引以为小亲信。
进驻文化馆之后,伍卫国就将所有的文化馆工作人员赶出双层楼房,让他们在院子外面搭棚居住。红卫兵骨干则霸占了原先的文化馆员工宿舍。余下的红卫兵没地方住,就将房间里的古籍档案一古脑地搬出来,扔的扔,烧的烧,把所以的房子腾空住人。
伍卫国将他的势力在这里扎牢后,接着又大搞运动,实行所谓的革命清洗,贴大字报,开批斗会,并将附近村子的农民一起揪来,动员大家检举揭发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大毒草”。
赵衡赵馆长第一个遭到批斗,伍卫国给他的罪名是“敌特”,远离市区设立文化馆就是为了远离党的视线,和海外反动政权联系。
虽然谁也不相信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的赵馆长会和特务扯上关系,可是在那个只凭一台收音机就可以定性为“收听敌台之敌特”的年代,任何申诉和帮衬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只会招来更大的羞辱和更深切的肉体痛苦。伍卫国代表人民宣判了赵衡的死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受尽折磨的赵衡被拉到不远处的山沟里枪决。
赵衡的死在文化馆掀起轩然大波,伍卫国也觉察到了这股暗潮汹涌,他一贯就是个嗅觉灵敏的人,为了平息民愤,伍卫国派手下将赵衡的尸体运回赵衡的老家武吉市红光乡,算是对罪犯的一个特别“恩典”。
但是让大家意料不到的是,伍卫国送回了赵衡的尸体,却将赵衡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儿赵兰萍抓来了文化馆,罗织的罪名的侵吞人民的财物。苏进步偷偷问过那几个抓人的红卫兵,这才知道罪名的由来是赵家有不少书籍字画。一个位于乡村僻壤的农家,怎么可以有藏书呢,赵衡作为文化馆的馆长,有监守自盗的嫌疑。
那个怀疑一切的年代,夫妻可以反目,兄弟能够成仇,儿女会去揭发父母,学生酷爱批斗老师……这些司空见惯的事实,已经让大家盲目。谁也不会去想,赵衡作为建国后期的第一代大学生,是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书籍的。
这些若干年后开起来啼笑皆非的罪名,在当时的确可以成立,包括当年的苏进步,也觉得批斗审讯赵兰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知情不报,就是没有阶级觉悟,就是犯了包庇纵容罪!
苏进步唯一接收不了的,就是伍卫国他们审讯赵兰萍的方式。
看往事如烟还荒唐2
在赵兰萍被抓来文化馆的那天晚上,城内的“武联”第一次出城,长距离跋涉来围剿“红色阵线”,战斗在距离文化馆一公里外打响,枪声阵阵,炮声隆隆,很远就能听得见。
穿着各色各样衣服的武斗人员在文化馆急急忙忙窜来窜去,伍卫国提着枪,头上戴着一顶当时最流行的黄军帽,挺着胸脯,武装带上挂着语录包和两枚手榴弹,雄纠纠气昂昂地四处发令指挥,真可谓英明神武。他命苏进步看紧赵兰萍,就领着队伍出去了。偌大的文化馆院子登时只剩下苏进步一个人。
苏进步坐在关押赵兰萍的门外,掏出口袋里的大前门香烟,这是伍卫国在一次武斗小胜后赏给他的,一直没舍得拿出来散。这时候四下没人,苏进步点上一根烟,在枪炮声中美美地猛吸一口,他是第一次吸烟,当即被呛得大咳起来。
忽听屋子里有个娇柔的声音道:“同志,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妈在地里忙活,我到这里来她还不知道,这会儿肯定急死了。”
苏进步心说你以为抓到这里来是进城逛庙会啊,还要求回去通知老娘,真是岂有此理!没有人能天真成这样吧?难道对方是对自己进行资产阶级诱惑?
想到诱惑两个字,苏进步不由得耳热心跳。赵兰萍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脸蛋、肤色、眉眼、身段、叫人怎么看怎么好。尤其是那颗难得的梅花痣,在两叶柳眉间黑黑亮亮灵灵秀秀地闪,就更给她添了十分的秀丽与光彩。苏进步想起她被抓来时那个梨花带雨的模样,便感到出气不均匀,总觉得应该给这姑娘帮点什么忙,才对得起她,也才对得起自己。
要是抛开一切估计,真按自己的潜在心意行事就好了!很多年以后,苏进步想起这一节就心痛自责不已,若是当年乘乱把赵兰萍放走,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了。
苏进步脑海里一番争斗,最终革命热情战胜了真实的人性,他对赵兰萍说:“把你关起来是人民对你们的关怀,从现在起,要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著作,希望你通过批斗受到教育,以便加速自己的认罪与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