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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像样的抵抗,靖镇很轻易地被黑衣军攻陷了。守城兵扔下武器,束手就降。
雨没有停的意思,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镇长在镇公所里歪坐着,手里拿着信使的字条呆若木鸡。方才,他又得到了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城外的消息,援军已在半道折返,那意味着靖镇被放弃了。
一排守城兵双手被捆绑着,低垂着脑袋,齐齐地跪在偌大的庭院广场上,任凭雨水抽打。黑衣军大刀队站在降兵背后,等待司令的指示。游克文骑着马悠然地踏进镇公所,押着被俘的残兵,向大刀队挥了挥手,像在跟谁打招呼。几十把大刀刷地落下,咔嚓嚓如同切瓜。躲在影壁墙后的两个警察惊恐地闭上眼睛。老警察是林工才,小警察是一溜烟。二人被游克文留下来,继续履行治安职责,也不知这份侥幸是喜是忧。
青铜匕首 一(3)
镇长的腿被打折了,黑衣兵把他从屋里拖出来,乌血在青石板上刷了一绺。他睁开血红的眼睛看着游克文。
游克文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三年前我人孤势单,在靖镇虎落平阳,你的兵不由分说就开枪,险些要了我的命,有这事没?”他弯下腰,放低声音,“这笔账你忘了,我可记得清。”
“起初哪知是您?”镇长恍惚中答道。
“这次答应好的事,你却临时变卦。哦,在等什么?”
镇长耻于回答。
游克文心痛地问:“你知道吗?我那些火药值多少大洋?你浪费了我多少子弹?”
“我加倍……赔……”镇长声音微弱,没有清晰的句子。
“免了。”游克文冲士兵摆了摆头。
士兵将粗麻绳套在镇长脖子上,把他拖向大院门口。那里竖立着高耸的木秋千。
“您走好。”游克文冲高悬蹬腿的镇长拱了拱手,转头对身边的军官低语:“完了事好好埋了,棺材钱算我的。”说罢拍马出院。
石多哥背着三哥石有书路过镇公所,冷不丁望到秋千上镇长的尸体,吓得目瞪口呆。
“好字。”游克文欣赏着镇公所的字匾,对身边的军官吩咐:“牌子摘下来,把这里改作……就叫兵部吧。”他转头看见石多哥正从身边跑过去,不由一愣。“嘿,你!”
石多哥停下,转身望着马上的游克文。
“你是谁?”游克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凝神注视。
“我?”石多哥愣愣地环视左右。
赵二毛子举起木棍就要冲石多哥劈头砸去,被游克文喝住。游克文盯着石多哥,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凶狠的目光转瞬消失。他微微一笑,摆了一下头,示意走人。
石多哥撒开腿,一溜小跑。
“老鱼叔,老鱼叔!”石多哥一脚踹开郎中家的院门,大喊道。
郎中老鱼打开半扇房门。
石多哥放下石有书。“快救救我三哥!他被震晕了。”
老鱼掰开石有书的眼睛看了看,啪的一耳光扇过去,拇指直捣人中。
石多哥惊讶地喊:“老鱼叔?这叫啥治法!”
石有书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俩。
石多哥钦佩老鱼的绝技,突然瞥见他裤裆里露出半截枪柄,伸手一把抽出来,说:“火枪?你有这个?”
“别胡闹。”老鱼夺枪。
“借我用用,明早保证还!”石多哥把枪踹进怀里,撒腿就跑。
“狗日的浑娃,还给我!”老鱼气得一把撒开石有书,朝外追去。
3
靖镇始建于明代,和平逍遥了六百年,民团、守军、护城长官更迭多次,都不见战火,如今顷刻间就换了主,伴以血腥杀戮。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一面黑底白虎旗已经飘在城楼上了。不久,人们开始传言,不过三天,黑衣军准撤,即使援军不来,长矛会也不会坐视。
石多哥回家吃饭时把听到的传言讲给三哥和嫂子十四姑听,说得眉飞色舞时,被父亲石老蔫扇了一个大嘴巴。
“粥一稀就堵不住你的嘴了?这话你也敢传?那黑衣军要是知道老大、老二进过长矛会,不要了你的命!”
老蔫说的老大和老二是石家大哥和二哥,从小好打架,在靖镇是出了名的浑蛋。哥俩三年前结交了土匪首领二八爷,喝多了酒,一拍脑袋加入了长矛会。两年前,长矛会与黑衣军为争夺商队打起来,老大、老二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从此老大的媳妇十四姑就成了寡妇。石老蔫认为,唯有让老三、老四读书才能少惹祸端,于是节衣缩食,让哥俩在私塾穆识子家念书。石有书踏实,读书刻苦,深得穆识子喜爱,而石多哥骨子里顽劣,依然是个愣头青,闯祸不断,令父亲头疼。石老蔫动辄以耳光、棍子为家法,却改不了石多哥的天性。
青铜匕首 一(4)
石多哥挨了父亲一巴掌,紧握住别在裤裆里的火枪柄,想着天黑里的一鸣惊人。他下午路过戴老肥家见到云妹儿时吹过大话。
云妹儿是戴家的千金,和石多哥同岁,模样俊俏水灵,是靖镇的一朵花。靖镇的大户万福早就为儿子万金与戴老肥定了娃娃亲,但云妹儿偏偏看不上那个病瓜秧子。石多哥为了讨她欢喜,曾臭揍过万金少爷,为此而赔了钱的石老蔫,把石多哥吊在房梁上打折了一根棍子。但石多哥不长记性,继续为云妹儿马首是瞻。比他长两岁的石有书明白,这是闹心的结果。哥俩十五六了,都到了裤裆憋棍的年龄,心里开始揣着姑娘,只是石多哥在明面而石有书在暗里。两人的幻想有所不同,石有书惦记何时能和云妹儿拉拉手,可石多哥却憋着白枪进去红枪出来的主意。不幸的是,他俩喜欢的是一个人,却门楣不等,差得忒远。戴家乃靖镇首富,家产万贯,而石老蔫家靠刻石碑为生,寒酸透顶。
当黑衣军攻克了靖镇,家家一派恐慌时,石多哥跟云妹儿吹出一个大牛。
“你不信?不信等着瞧!”石多哥看着云妹儿吃惊的面孔,扬长而去。
傍晚的时候,他心里开始打鼓,想出十二种放弃的理由,最后一咬槽牙,决意豁出去了。
夜雨不停,兵部里的兵们在喝酒取暖。一个黑影赤脚从墙头跳下。
石多哥握着火枪,轻轻推开卧室门。
似睡非睡的游克文警觉地睁开眼睛,辨别动静。
石多哥用拇指勾开火枪鸡冠,在黑暗里寻找床榻,不料火枪筒被一只大手抓住,脚下腾空,被按在床上。游克文刷地划亮火柴,随即点亮马灯。
“你?”游克文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