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木梨子从学校老师那里“问来”的地址,安和木梨子找到了男孩所住的地方,育英小学对面的家属院,5号楼201室。
敲响房门后,足足过了十几秒,房间里才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
“谁呀?”
那声音虽然还是少年的声音,但是语调中所包含着的沧桑与疲倦简直令人吃惊。
隔着两扇厚厚的防盗门,安把手里包装盒都被摔裂了的游戏碟扬了扬,对门那边的人说:
“我们捡到了一张游戏碟,是你的吗?我们来还给你。”
这张游戏碟,就是男孩去面包店买面包的时候,撞上修的时候掉下来的,他那时的反应,到现在安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没有去捡的打算,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算是他再抗拒和人接触,这样的情况都不是很正常的吧?
后来,这张碟由修转交给了木梨子,木梨子又把它给了安,想试试看用这种方法能不能让他放松警惕打开门。
门内响起了拖鞋的趿拉声,男孩像是走近了门,但他并没开门,而是把身子贴在了门的那边,从猫眼里向外窥望。
他把身体贴上铁门时,铁门被挤压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看清楚两人的面容后,男孩还是连一点儿开门的打算都没有:
“我不要了,你们走吧。”
木梨子放低声音,提醒安说:
“他警惕性蛮高的。看样子,他家里估计没人,不敢开门。”
“家里估计没人”几个字,木梨子的声调不自觉拔高了些,门内的男孩也听到了。
但这句话好像是刺激了他,他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几度:
“你们想干什么!快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木梨子被男孩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跳。她压根没料到男孩的防备心居然能强烈到这种程度。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应当的。算起来,他被人投了两次毒,被人用车子撞过一次,还被人夜袭过一次,傻子才会相信这些都是巧合。他比正常人对陌生人要多几重戒备,也是可以理解。
但…这样就棘手了啊。
安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她再次叩了叩门,语气温婉地说:
“我们除了给你送光碟。还想问你点儿事情,好吗?”
男孩态度丝毫不变,语气急促粗暴:
“我没什么好回答你们的!快走!我真的要报警了!”
安浅笑一下。突然换了个问题:
“你是不是认识跟我们一路的那个男生?在面包店门口碰到的,那个面瘫脸?你干嘛一见到他就跑?”
男孩没再说话,但房门内又传来了踢踏踢踏的拖鞋响声,紧接着便是男孩刻意拔高的声音:
“喂?警察局吗?…”
木梨子对男孩的偏激有点始料未及,和安对视一眼后。安无奈地搔搔头发,说:
“得,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再问了。这孩子太警觉了,换个时间再来吧?”
木梨子也觉得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绕到安的背后,推着安的背。说:
“走了走了,一会儿万一警察真的来了,我们该怎么说?先躲躲吧。接下来该怎么样做一会儿再商量。”
两个人在走出楼栋的时候,各怀心事,又有些担心男孩真的把附近的警察叫过来,便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时间,两人的心思都有些乱。
因此。当安包里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木梨子先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然后指着安的挎包说:
“你的。”
安一边低头在自己的包里摸索,一边摇头道:
“不是我的,我的手机铃声不是这样的啊…”话说到一半,两个人几乎同时明白过来:
是修的手机!
两人事前经过一番商讨,但谁都不敢确定修是故意把手机放在这里的,还是一时疏忽走得匆忙忘记带了。
难道是修发现手机丢了,所以找了别的电话拨回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安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喂?”
安正奇怪,突然,一个陌生但又有一点点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是修的心肝宝贝?”
安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应该曾和这个人碰过面,但是她一时又记不起来,只好不开口。
听安没有反应,那边的人很快改换成了一副四川口音:
“妹儿,让一下咯?”
安一怔,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在内衣展的后台,扛着箱子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中年男人。
是他?
安还依稀记得,修说,这个男人是他的师傅。
于是,她试探地问:
“请问,你是修的师傅吗?我们是不是在前几天的会展里见过?”
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想跟木梨子对一下眼色,但等她把目光对准木梨子的时候,刚刚好捕捉到了梨子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安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边的男人就笑了起来:
“哎,乖徒弟媳妇~来,叫一声师傅。”
安听得哭笑不得,这人的讲话风格怎么跟郭品骥那么像啊。
然而,那边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安收敛起了脸上的放松表情:
“你们在育英小学对面家属院五号楼楼底下吧?那个倒霉孩子没让你们进门?”
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敏锐起来。
这个人怎么知道的?
她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音,同时把电话调成扬声器模式,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安还在继续和这个神秘的男人讲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因为什么来洪城的?总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安扬起嘴角,她清楚。这个人这样问,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不如大家开诚布公地把话讲开才比较好。于是,她无比坦诚地说:
“我当然不是临时起意。我在去会展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份传真,让我来洪城,说是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在这里等着我。”
木梨子听得眉头微微一跳。
那么,安向她所说的那些“早就想来洪城了”的话,是托辞吗?
木梨子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已经基本确定了那边的人的身份。
木梨子可是和方宁叔面对面讲过话的。自然听得出方宁叔的声音。不过,她现在心里仍不安定。她在暗暗地祈祷,祈祷方宁叔千万别把自己曾和他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安。
电话那边。方宁叔吹了一声口哨,自报家门道:
“对了,在进行正式谈话前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我叫方宁,你可以叫我方宁叔。修就是这么叫我的,这个死孩子一次都没叫过我师傅。一点儿尊师重道的精神都没有。”
安的脸色彻底变了。
方宁?
方宁!
就是她阑尾炎住院期间,给她送来蚂蚁和罂粟花的那个人?
安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愕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轻轻挑起嘴角,礼貌地微笑着,说:
“那么。就是你送给我那些礼物的咯?花很漂亮,谢谢。”
不过方宁叔的反应却超出了安的意料之外:
“礼物?什么礼物?”
安一时没转过弯来,这个人是在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情?
方宁叔可没心情等安把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理清楚。他在做完自我介绍后,便单刀直入道:
“你总是收到一些奇怪的传真吧?”
安极力按捺着心中的焦躁,方宁叔这种钓鱼式的询问方法相当令人厌烦,更何况,那些像是从异空间里发送过来的传真。对于安来说,是心底深处的恐惧源头。她渴望知道神秘传真的事情。
好不容易现在出现了一个疑似的知情人,她需要抓紧,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否则,自己会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要把握好这个度,有些困难。
但安控制情绪的手段也算是一流的。她略略歪着头,语调轻松地问:
“和你有关?”
安有意让自己的动作和表情都变得放松下来,因为肢体语言也能感染语气,如果自己的肢体动作太过紧张,就会在语气上流露出来,这人能知道自己常会接到未署名的传真,就不能小觑了他。
安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是,永远不小看自己的对手。
方宁叔听到安的问话,也语带笑意地反问:
“你猜猜,和我有关吗?”
安舔一舔已经变得干燥的嘴唇,不慌不忙地与他打起了太极:
“怎么?你打电话来是为了让我猜谜语?让我猜的话,传真的事情,和你无关,也有关。你应该是知情者,但你绝不是传真的发送者。”
听声音,方宁叔的兴趣已经被安吊起来了:
“为什么?”
安娓娓道来:
“举个例子吧。你在给我送住院礼物的时候,在盒子底上写了你的名字,而你这次给我打电话来,也先自报了家门。从这点上来看,我觉得,你也许是个能守住大秘密,但不能守住细致的秘密的人。我大胆地猜一下,如果是你给我发送传真的话,你一定会在传真的末尾署上你的名字,反正世界上叫方宁的人那么多,我就算找也找不到。”
方宁叔“啧啧”两声,道:
“我就说,修这家伙找个脑子太好的媳妇,就是容易被吃得死死的。不过,我得重申一下,我没给你送过什么礼物吧?我很不绅士地问一下,你这是在变相地向我要见面礼么?”
这下轮到安吃惊了。
方宁叔没给自己送过礼物?
那,医院里的那盒蚂蚁,还有罂粟花…
方宁叔估计也懒得琢磨那么多,他懒懒地说:
“随便了,如果你想要什么的话,就跟修说,修会转告我的。我这次打电话来呢,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有人花了100万,要买那个倒霉孩子雷彤的命。”
方宁叔的思维跳跃性很大,明明上一秒还在讲礼物的事情,下一秒就能说出让人脊背生寒的话,但他轻快的语气,甚至能让人产生错觉,认为“要买那个倒霉孩子的命”也是和送礼物一样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安的眼睛一眯。
果然是有人要在背地里加害这个孩子?
会是谁?方宁叔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害他?害…雷彤?”
刚才,方宁叔所指的“雷彤”应该就是刚刚拒绝她们进门的男孩了。
不过,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疑惑:
为什么木梨子在告诉自己地址的时候,没有提过这个男孩的名字?
她刚才满心记挂着修的事情,居然没注意到,木梨子只提供给了自己地址,却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自己。
假设,她连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是怎么从学校的老师那里打听到男孩家的地址的?
难道,她…
安在心里进行着猜测,但方宁叔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把她全副的注意力拉回到了两人的对话。
方宁叔笑眯眯地说:
“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因为…那个接受委托来杀人的人,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