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洗完澡,穿戴完毕出门时,女人已经把做好的几道简单小菜摆上了院内的石桌。
她深呼吸一口,才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与城市隔绝的好地方,空气新鲜,阳光既不强烈,天也不阴沉,是非常舒服的气温。
木梨子打量着这个招待所。站在楼上,招待所里面的情况基本上可以一览无遗。
木梨子所住的房间,在一幢独立建筑的二层,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而经过一条螺旋式的木梯,就可以到达一楼,一楼则同样有五个房间,据年轻女人介绍说,那是自己和父母的住房。招待所内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一角晾晒着衣物,一角则有一个葡萄架子,上面挂着还没熟透,表皮发青的葡萄串。
女人拄着拐杖,虽然动作不大灵便,但是她走起路很有劲,干活的时候动作也相当利落。
木梨子注意到,她换上了一条长裙。
女人端上来一锅饭,给木梨子盛了一碗,木梨子道了谢,就吃了起来。舟车劳顿,她实在是饿了。
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女人就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说话,她的目光却并不令人讨厌。
木梨子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但要她立刻说出是在哪里感受过,她也说不出来。
这时,女人轻柔地问:
“好吃吗?”
木梨子一半出于客气一半出于真心地点头:
“嗯,好吃。”
木梨子那一半的客气,是因为她吃过更好吃的家常菜,是安做给他们吃的。木梨子记得很清楚,那次龙炽在菜吃完了之后还试图做出舔盘子的丢人举动,结果被江瓷从屋子这头踹到了那头。
想到过去的事情,木梨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女人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好奇地问她:
“怎么了?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木梨子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她不习惯对陌生人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哪怕她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木梨子就开始向女人打听这个村落的状况,女人也一一道来:
“这个村子不知道有多久远的历史了,反正从我祖爷爷那一辈,就有人在这里生活。长大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但年老的人已经习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都不喜欢出北望村。都愿意呆在这里。偶尔出去一趟,也会很快回来。这里的人靠种地维生。我们家也是种地的,我父母现在都在下田呢。我的腿不中用,不能去干活,所以只能在家看家啦。”
女人的腔调始终是活泼的,让人感觉很好。
木梨子舀起一勺青豆,倒进碗里。又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这个村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或者说,特别的传说呢?”
女人歪歪脑袋,沉吟道:
“…特别的风景…那好像没有呢。除了田地,你这个季节应该能看到麦浪啦,但是…没什么特别的吧…至于传说呢…”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好像犯难了,不知道该不该讲。
木梨子停下筷子,等待女人开口。
女人看到木梨子期待的目光。也不好不开口了:
“那个…我们村里倒是有几件怪事。你要听听么?是不是对你的写作有帮助?”
木梨子点点头,相当于默认了女人的说法。
女人咬咬嘴唇,又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
“可以说人吗?”
“当然可以啊。”
女人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
“我就说我觉得奇怪的人吧…村门口的东海大爷,就很奇怪。”
“东海大爷?”
木梨子不由得记起来。自己刚进村时,那个拉着自己。言行古怪的老头子。
难道是他?
木梨子试探地问:
“是不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七十多了的样子。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榕树底下的那个?”
年轻女人急忙点头:
“对的对的,你见过他吗?…也对啊,你是从村口进来的,肯定能撞到他。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木梨子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回答说:
“没有。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觉得他好像精神有些不大正常。”
木梨子这么回答,是觉得女人在自己提起“东海大爷”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眼神有些闪烁,她察觉到这点后,虽然不大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她立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一个谎。
女人看样子也相信了她,对她说:
“你最好不要跟他讲话。他儿子走了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榕树底下,一旦有人跟他搭话,他就死死抓住人家不松手,胡言乱语,日子久了,谁都不搭理他了。”
木梨子扬起半边眉毛,她敏锐地抓住了女人避而不谈的一点:
“他会对人说些什么胡话呢?”
木梨子的表情非常真诚,好像仅仅是单纯的疑惑而已,女人却没再出现什么特殊的反应,坦然答道:
“会说村子里的人都是活死人,说只有他一个人在说实话,其他的人都在撒谎。大概是这样的。以前我们村里有一个小孩,被东海大爷抓住了,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掉,给吓坏了,要不是他家大人来了,他还走不了呢。当晚他就开始发烧,直接烧到四十度了,差点死掉。”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年轻女人挽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轻声说:
“他啊,从他老伴去世后就变成这样了。其实,他以前就不怎么讨人喜欢,是个古怪孤僻的老家伙。”
木梨子含着勺子,问她:
“没有人照顾他吗?”
年轻女人摇摇头道:
“他除了儿子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可他的儿子从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看过他,谁想对他好点儿都不行。一旦有人靠近他,他就尖叫,还伸手去抓人,谁还敢去管他的闲事啊。”
木梨子思考了一下,默默记下了这件事,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吗?”
年轻女人的眼珠转了几转,仿佛又从脑海深处捡起了一段回忆:
“啊,对!你晚上的时候不要随便出招待所哦。”
木梨子不解:
“为什么?”
年轻女人蹙眉道:
“我才想起来,村里还有一个女的,她是个疯子!很危险的。”
木梨子的好奇心立即被吊起来了。她追问:
“怎么个危险法?”
看来,这个疯子比起前面那个脾气古怪精神不大正常的老头还要可怕,年轻女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儿畏惧的神色:
“她是个同性恋。”
这可大出了木梨子的意料。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在这样与外界封闭的环境中,村民们的思想肯定要比外面的人守旧得多,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取向不能被村民接受,才发疯的。
但年轻女人讲出的故事,和木梨子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听完了之后,木梨子的身上也泛出了丝丝凉意:
这个同性恋女人,杀过人,身上背有血债!
按照时间推算,她今年大概已经三十岁出头了。
大约在十年前,她和一个村里面另一个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父母双亡,但是文文静静的女孩走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口味、脾性都相投。常常一起在村后面的一条河滩上看星星。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在村民们的眼里,已经是老姑娘了,她不仅拒绝接受媒婆的提亲,还天天和另外一个姑娘厮混在一起。举止亲昵,在民风保守的村子里。这两个人的恋爱几乎是被所有人议论和诅咒的。
她的父母不能视而不见,但是经过几次三番的说教后,这个女人不仅丝毫没有动摇,反而越发坚定。在最后一次的争吵中,她掀翻了家里的桌子,脱口说要跟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结婚!
女人的父母吓坏了,一路哭到了村长家,正碰上了喝得醉醺醺的村长。六神无主的父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村长,村长自然是对这个女人的大胆十分愤怒,他睁着一双醉眼,大手一挥,让几个村民直接去把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抓过来,关进村里的大猪圈里,以示惩罚。
村长之所以只抓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是因为这女孩没有父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而那个女人则是村里闻名的小辣椒,性格泼辣冲动,当然要捡软柿子捏,更何况,女人的父母闹上门来了,言语之中尽是对那文静女孩子的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长肯定要拿文静女孩先开刀了。
文静的女孩被村民驱赶入了猪圈圈禁,她很害怕,一个劲儿地哭,叫她所爱的人的名字,但不知道她到底在猪圈里做了些什么,她激怒了一群猪。
那些猪好像在那一个漆黑的夜晚,唤醒了骨子里潜藏的兽性。
第二天一早,村民来看的时候,惊恐万分地发现,那个文静的女孩子,已经被猪踩伤并咬死了!
更残忍的是,女孩子居然被猪分食了!东一块儿西一块儿,零零落落地躺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沾满血污的衣服碎片。
女人闻讯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猪圈前,看到眼前发生的惨状后,她仰天狂啸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牙关紧闭,口吐白沫。等她的父母又揉胸口又灌热水地把她弄醒后,她却挣扎着,披头散发地逃走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但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这片自己曾生活过的村落。
在某个黄昏,她守在了村长女儿上村小学的必经之路上。
在村长女儿和其他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路过时,她狂嚎一声,从路边窜出,猛地把村长的女儿扑倒在地!
几个小朋友吓得四散奔逃,转眼间就只剩下了惨叫不停的村长女儿和双眼血红的疯女人。
一个小朋友连哭带叫地跑回家,告诉了父母,有头野兽,把村长的女儿抓走了!
等着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匆匆赶到时,看到了又一幅人间惨景!
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蹲在一个小小的身体边,正在呜呜咽咽地哭,有血从她嘴角一滴一滴流出来,而那个小女孩倒在血泊里,早已气绝身亡。
她把村长的女儿活活咬死了!
几个男人吓得魂不附体,而那个疯女人却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像兔子一样逃掉了。
回过神来的村长,忙命令几个年轻人去追,自己则抱着女儿的尸体,跑向距离这里十来里的镇公安局求助。
疯女人没有被那些年轻男人追到。
据那些无功而返的男人们讲,她逃入了深山里。
疯女人自此便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