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本来想再给木梨子去个电话,号码已经拨出去了一半,她才想起,昨天已经打过确认电话了,只不过,当时木梨子的语气似乎并不大好。
她也是累了吧。
也许,是自己在混乱之中点燃房子的举动,让她受到惊吓了?
在北望村的那个最后的夜晚,自己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在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把放在包里的打火机点着了火,并扔到了屋里。
这个打火机,和她预备在包里的黄鹤楼牌香烟一样,都是为简白准备的。
接下来轰然而起的火势,就连安都没有预料到。
或许是出于对火的本能恐惧,或是对于脑海中蜂拥而至的记忆的恐惧,安逃走了。
所以,她没能看到后来村人包围木梨子的景象。她从另一条路跑回了招待所,满脑子乱糟糟的,她想遵照老人的话,去通知木梨子,马上和她一起离开北望村。
可她在踏入招待所的时候,看到的是大开的招待所大门,还有躺在门内不省人事的小陈姐。
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加大声音喊了几声木梨子的名字,无人回应。
安还以为木梨子已经走了, 但是在进到木梨子的房间里,她发现并不是那样。
木梨子的行李还在房间里,她的桌面上,摆放着三本日记本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安翻了一下木梨子的包,发觉她的手机和钱包都不在,并另外找到了一叠照片。
安猜想,这大概就是木梨子发现的东西了吧。
看来,两个人的调查方向完全不相同啊。
安没有细看,就把那些照片和日记本装进了自己的包里,看木梨子的包里也没什么其他重要物品了。就抬脚向外跑去。
当务之急,就是要马上找到木梨子,带她离开北望村,越快越好。
她在害怕,害怕木梨子发现更多,害怕自己发现更多。她已经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过去,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如果一旦自己的过去被公之于众,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统统毁灭。
这只是一种预感而已,安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是现在的安。宁愿相信自己的预感。
跑!赶快跑!
一些无关紧要的行李,就不用带了,安只带着自己的包和木梨子房间里的照片和日记,就冲出了招待所。
离开招待所的时候,安横跨过了躺在地上的小陈姐。准备跑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她留意看了一下这个手握着自己的假肢,嘴角还挂着扭曲微笑的女人,她今天晚上仍然穿的是安来的那天她穿的衣服,一件亚麻纱短裙,但安似乎隐隐约约地在她腿间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伸出头。看看外面的街道,发现暂时没有人,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女人的裙子…
她惊愕地发现,在女人的大腿内侧,用刺青刺着一个显眼的孔明锁标志!
孔明锁!
不受控制地,安想起了,在蓝马山庄里。修为了救江瓷,肩膀受伤。他那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修的后背上,也纹着一个孔明锁!
这意味着什么…
安的腿哆嗦了一下。
虽然,眼前女人大腿内侧的孔明锁和修的不一样,但是这控制不了安往一个最坏的结果方向想去…
修,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安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个村落的恐怖程度,安终于了解了。
她不能再让任何事情来动摇她逃离的决心!
安再度跨过小陈姐的身体,向外跑去!
没跑几步,安就发现了从红色大宅的方向一前一后地冲过来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安闪到了房屋的阴影处。
跑过来的两人,并没发现安的存在,但安倒是把那两个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是木梨子!
她要去哪里?
安的脑中只来得及闪出这么一个念头,木梨子和另一个女人就跑远了,安连出声叫她们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好像有人在后面追着她们似的。
看她们逃跑的方向,好像是北望村的村口?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安刚想到这儿,正准备跨出阴影跟上去,就看到,远处熊熊燃烧着的红色大宅,已经火光渐熄,几道白烟贯穿了夜色,扶摇着向上升腾而起。
似乎直到现在,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把红色大宅点着了?
安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点燃房子的举动,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按照自己日常的行为模式,即使再恐惧,也会很好地压制好自己的情绪,进入红色大宅中,里里外外看个仔细,再根据自己所发现的东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可她这回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那时候,满脑子回荡的只有几个简单的词汇:
“秘密!烧掉!不能存在!”
安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潜意识里认定,红色大宅里是存在秘密的,而且那些秘密的可怕之处远远超过安的想象,因此,她出于自保的目的,点燃了房子,把那些她本来渴望知道的秘密,那些还未来得及现世的秘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安突然觉得很累。
她在愣神之际,突然看到一群人,从红色大宅那边涌来,他们像一群机械兵一样,迈着长度差不多的步子,有着相似的麻木表情,整齐地从红色大宅那里,沉默而迅速地涌了过来。
在每经过一座村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或两个人拐进屋里,从这整齐的队伍中消失掉。而他们的消失,丝毫没有打乱整个队伍的秩序。
队伍的规模渐渐地变小了,人渐渐地消失了,街道上只有两三个人,他们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家,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慌,迈着悠闲的、步长相同的步子,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安看他们走近,立刻藏身到了阴影中。
那些人没有发现安的存在。
安躲在安全的阴影里,心微微发虚。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烧掉了红色大宅,而在无意间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从而释放出了什么魅灵?
在最后那几个人也消失在房屋里后,北望村重归了宁静,那弥漫了大半个村落的呛人的浓烟,也渐渐地消散。
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场火灾一样。
四周,只有微弱的蝉声。和蛐蛐的叫声,安静得叫人恐惧。
安还站在阴影处,动也不动。她在等待,等待周围变得更安静一些,等待村里人都睡熟了之后,她再悄悄地离开北望村。
但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又有了意外的收获。
“为什么要放她走?”
一个少年的声音,划破了北望村的静谧。也让渐渐习惯了周围寂静的安吓了一跳。
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把头伸出藏身的小巷,只能凭耳朵去判断少年所在的位置。
那应该是距离她藏身地十来米开外的地方。
少年显然是在和一个人谈话,而且他的语气非常不爽。
接下来,安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压得很低。还有些变调,安只能判断出他是在对少年说些什么。可具体说的什么,安听不清楚。
经过男人的劝说,少年的声音稍微低了些,可言语中的不满还是显而易见:
“既然你这么讲,我也没话说。但是,这确实是老大的意思吗?你不是想要护短吧?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木梨子好像是你的学生?”
木梨子?
听到木梨子的名字,安全身一震。
木梨子?学生?
难不成…
是黎朗?
前些时候,从老人那里,知道新的北望村是由一个叫黎朗的中年人和一个青年组建起来的时候,安还抱有一丝怀疑,认为“黎朗”这个名字,有可能是重名,但现在,少年提起了木梨子,还说那男人是木梨子的导师,那么,老人口里的黎朗,就绝对是她见过的那个黎朗了!
男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少年的声音略略变得讽刺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老大是合作人,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我要尊重你吧?”
男人压根不为少年的无礼态度所动,又说了句什么,转身准备走,少年也跟了上去,在男人后面说:
“那个姓陈的女人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时,男人的声音比刚才略大了一些,安终于听清楚了,也可以确信,那就是黎朗没错。
上次,黎朗给龙炽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安听过他的声音,并对他的声音印象深刻。
那是一种低沉的、磁性的、颇具蛊惑力的嗓音,这样的嗓音,出现在北望村的上空,和那四周隐约流淌着的诡异气氛相得益彰。
“她是我的实验品。”
少年马上不客气地接上话来:
“失败的实验品。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老大想要的人,可不是像这样的。”
黎朗的回答很简洁:
“他要的是像你一样的人。”
少年倒也不客气,答:
“那倒不假。但是你看看,你培养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一群听话的奴隶而已。能成什么事?”
黎朗的口气淡淡的:
“不急。”
少年的玩世不恭,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
“刚才老大跟我说过,木梨子可以放走,但是简遇安,就算这回放走了,下次也要抓回来。她早晚都是我们的。她,应该算是个很好的素材吧?如果我们把她交给你,你能还给我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吗?”
黎朗的回答,安已经听不见了,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安听力范围之外的地方。
他们的声音消失了,身影也消失了。
安从藏身的小巷中,伸出头来,看到的,是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犹如死村一样的北望村街道。
她不知何时,已出了一头一身的虚汗。
实验品?
自己,有可能变成某种实验品吗?
我,到底是谁呢?
安就这样,怀揣着满腹的压抑,满脑的困惑,离开了北望村。
她没有回头多看北望村一眼,因而,她也不会发现,在北望村村口的老榕树下,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手指间夹着一根“黄鹤楼”烟,眼带笑意地看着安的背影。他白色的上衣被夏夜的风掀起一角,露出了他凹凸有致的优雅锁骨。衬衫上因为村口挂着的一盏黄色的灯的缘故,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他抽进一口烟,又徐徐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他的笑容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危险的媚态,看起来,像是一把开得最茂盛的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