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瓷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他妈在寻我开心吗?
修这个人,江瓷对他的崇敬多于友情,她知道,这个人看起来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他的内心绝对很善良,要让江瓷相信修杀过人,别说是从感性上,她从理智上都无法接受。
因此,她果断地将眼前“小男孩”的话归结为“不老实”她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让你老实一点儿吧?你要是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而且,你最好别以为我说的那些事情我做不出来。”
看江瓷一副完全不信任自己的样子“小男孩”急了, 他一急,说话就结巴了起来,还连比带画的,生怕江瓷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江瓷撇了撇嘴唇,说:
“八年前?八年前修才14岁,你骗鬼?”
“小男孩”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顿时破了音:
“就是有!他杀了我哥哥!那次他们表演完了,就让我大哥随便玩。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把我大哥带走的!那个人很瘦,很高,脸上没有表情,右手上戴了一枚银戒指!”
江瓷依旧不以为然:
“这样的人我分分钟能给你找出来一大堆。弓凌晨告诉你的?他有什么证据?”
“小男孩”情绪激动,眼看就要跳起来了:
“我就是证据!我见过他!那个时候我被老板留下来打扫卫生了,没能跟去,但是他把我大哥带走的时候,我看到过他!弓凌晨哥哥把照片拿给我看了,我当时就认出来是他!我刚才也看到他了!他抱着熊和你们走在一起,就是他杀了我哥哥!”
江瓷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她看出来“小男孩”不像是在开玩笑,似乎是在说真的。
她细细地观察着“小男孩”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面颊,换了一个更加严肃的口吻,问:
“你凭什么能确定是修?世上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小男孩”似乎很不满江瓷质疑自己的想法, 声音变得更尖锐了:
“我就能确定是他!他的脸基本没怎么变过,顶多算是高了一点!”
江瓷继续质疑:
“我说了,人有相似。你不能光说他是杀人凶手我就得相信他是了。再说了,就算你曾经见过他,你哥哥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会被他带走?你就能百分百确定。你哥哥是被他杀的?这个你也是亲眼看见的?”
江瓷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把“小男孩”问懵了,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好像是在酝酿着自己该怎样说才能说服江瓷。他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看见他把我哥哥带走了。这还不行吗?”
江瓷在心底大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看到男孩是那样的信誓旦旦,险些都要相信他所说的话了,这么一问才知道,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既然如此,江瓷也就能放心了。
看到“小男孩”的表情变得茫然起来。江瓷又有些可怜起他来。事情毕竟发生在八年之前,他的记忆很有可能已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偏差,弓凌晨只需要几句诱导性比较强的话,就能让他相信就是修杀的人。
可弓凌晨,为什么要针对修呢?又为什么要让“小男孩”把自己骗上摩天轮,并把自己禁锢在半空中呢?
思及这些问题。江瓷问“小男孩”:
“弓凌晨叫你来到底是要你干什么?就是要让我上这个摩天轮?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小男孩”的表情很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
看到这个手机。江瓷的脑袋“嗡”地鸣响了一下。她一把把那手机夺过来,用严厉的审视的目光怒盯着“小男孩”的眼睛,问:
“这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江瓷认得清清楚楚,这是安的手机!
难道…弓凌晨还想对安下手?
怪不得他们刚才联系不上安!
想到这一点,江瓷盯着“小男孩”的眼睛更凶狠了几分。“小男孩”全身一颤,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涨得血红,哆哆嗦嗦地说:
“我…我…呼…呼,他让我…呼…去找那个女孩子,找机会…呼…找机会…”
话没说完,”小男孩”就剧烈咳嗽起来,听起来竟然像是快要把肺咳出来了一般。
江瓷一听他的喘气声,就觉得这个家伙的状况不大对。
根据她所读的一些医书,她可以大致确定“小男孩”很有可能是患有哮喘病!
江瓷冲上去,一边替他顺背,一边急促地问他:
“药呢?你有哮喘的药吗?”
“小男孩”捂着胸口,痛得额头都冒汗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有…呼…呼,在包…包的侧面…呼…救我…帮我…”
“小男孩”伸出鸡爪一样的爪子,牢牢抓住江瓷的手,江瓷也顾不上疼了,把手伸进他的包里摸索起来,果然在书包的侧面摸到了一瓶喷雾状的东西。
她把那瓶东西拿出来,确定瓶身上印着布地奈德激素的字样后,才让“小男孩”张开嘴,朝他的嘴里连喷了好几下。“小男孩”掐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了好几声,喘息才稍稍平了下来。
江瓷一直抚摸着他的背“小男孩”就垂头坐着,胸口仍是起伏不定的。
摩天轮还是没有维修好,两个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人,坐在这个黄色的轿厢内,气氛无比宁静,甚至有点儿像是一对姐弟了。
“小男孩”张开稚嫩的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你为什么?”
江瓷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冷静地接道:
“一方面我如果不管你。你肯定活不成。我假如抱着你的尸体出去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的。我智商还算正常,这样的傻事白痴才会做。一方面,我还没有从你嘴里问到你到底对安做了什么,所以你还有价值。再者说…你让一个小孩子死在我面前?我还有良心呢。”
“小男孩”的嘴唇翕动着,说:
“我不是小孩子…我叫朱晓敖,我今年25了。”
江瓷低头看着这个坐在自己旁边,完全看不出已经成年了的、孩子模样的成年人,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让人莫名心疼。
江瓷抚了抚他的脑袋顶。说:
“好,朱晓敖,你告诉我。这个手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晓敖低着小小的脑袋,说:
“刚才,我去马戏团的表演场地里,偷的…弓凌晨哥哥叫我偷的,他说。我只需要负责把那个女孩的手机偷过来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他,他一定会把杀我哥的凶手抓出来,等我下了摩天轮,他就把他带到我面前,叫我处置他…”
江瓷的眉尖一蹙:
修和弓凌晨谁比较厉害。她完全没有概念。
如果修真的和弓凌晨打起来的话,假使弓凌晨占了上风,修该怎么办?安又该怎么办?
联想到刚才两人的失踪。江瓷有些急躁起来了,她拿出手机,想和木梨子联系,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太高的地方。或是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内,手机居然连一格信号都没了!
没道理啊。
江瓷把手机举起来。在轿厢内晃了一圈,还是半点信号都没有。
这样怎么联系木梨子啊。
该死!这摩天轮怎么还不修好!
江瓷身处在这半空之中,简直是束手无策。
她在焦急她自己的事情的同时“小男孩”也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江瓷相信,这个叫做朱晓敖的“小男孩”绝不会是一个坏人,他的身体孱弱,哮喘病看起来也是陈年的病症了。
不仅如此,他一个成了年的人,还顶着这样一副小孩子的外壳,也只有在马戏团里,他还能凭借这副外貌来逗人发笑,如果他走入正常的社会中,他绝对会被划上一个“残疾人”的标签。
因此“小男孩”是敏感的、悲观的、自卑的,这点江瓷能够理解,而且他看起来相当单纯,弓凌晨的几句话,就能撩拨得他对修产生恨意。
他应该是很爱他的哥哥的吧?
…可是…小男孩毕竟是亲眼看到了一个和修长得很相似的人带走了他的哥哥…
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是…
江瓷烦躁地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你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江瓷正在怨念“小男孩”那边却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从座位上倒头栽了下来,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江瓷措手不及,竟一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了,瞪着眼睛,看着男孩的反应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可怕。
他伸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好像是一口气堵在那里呼不出来一样,难受得他在胸口乱抓乱挠,紧接着,他的肩膀和腿痉挛起来,整个身体渐渐弯成了一个弓形。
江瓷这才如梦初醒,马上蹲下身来,摸了一把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是硬的!
结合着他的反应,江瓷马上判断,他很有可能是马钱子碱中毒了!
可要命的是,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药物,连能催吐的工具都没有!
她狠狠心,把“小男孩”的身体抱起来,强行撬开他的嘴,准备把自己的手指伸到他的喉咙深处,逼他吐出来,可是她忘记了“小男孩”其实已是个成年男人了,毒性发作起来,他痛苦异常,力气比平时增大了几倍,一把就把江瓷推坐在了一边,他又一次摔到了地上,周身抽搐不休。
江瓷爬了过去“小男孩”正好和江瓷眼对眼了,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引发了另一阵更加剧烈的痉挛,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明显是哮喘发作了。
哮喘加上剧毒,过了一会儿,他就不动了。
江瓷凑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处,才发现,他居然…死了?
他最先冷掉的是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口,最后,连胸口的最后一丝热乎气,也消散了。
江瓷清晰地感到了他体温流失,渐渐变硬的全过程。
她跌坐在轿厢的地面上,巨大的空虚感失落感恐惧感,裹在一起,朝她汹涌而至。
只不过是几分钟而已,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冷了,硬了,活不了了。
江瓷像是一座雕塑一样,跌坐在男孩的尸体前,手还按在男孩的胸口上,她在做最后的努力,想从他的胸腔里再度听到心脏的搏动。
打断她的,是一阵手机铃声。
江瓷麻木地举起手机,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信号。
手机铃声在狭小的轿厢内不断地回响,屏幕闪烁不休,来电者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个熟悉的人。
江瓷把手机握在手指里,微微用力了一阵后,按下了接听键。
她的声音像是挂上了一层寒霜:
“弓凌晨,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