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再次陷入了迷惑之中。
而左伊人则很淡定地继续提醒修:
“来吧,快点,早点杀了我,你可以完成你的任务,我就可以解脱了。这是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学院也说了,你可以被配备一个新的助手,说不准比我更好呢。”
自从修见过左伊人之后,她不止一次地提过、甚至要求过他杀掉自己,修之前,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活着这件事,修并不觉得有多好,但他小的时候想过那么多种死法,都没有去实践,证明这世界上还是有某种东西牵绊着他,叫他留恋的。
至于那是些什么事情,修从未细想过,不过,看到眼前左伊人平静的模样,他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舒子伽,她才一心求死的。
那个女孩,居然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
修没有注意到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浴室的门口坐了下来,说:
“我可以杀你,不过现在不需要那么着急。你得告诉我,舒子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左伊人把头微微向后仰起,先说了一句和主题没什么关联的话:
“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很平静?我敢打赌,现在这时候,有不止一个房间恐怕已经杀得血雨腥风了吧?”
修不置可否,他不想了解其他的房间是什么样的状况,他想要了解的,仅仅是眼前这个人的心路历程。
左伊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盯着天花板许久后。徐徐闭上了眼睛:
“那是个挺长的故事。”
其实,左伊人的讲述,基本上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故事的主线,对修来说,其实很短,但却叫修很难理解。
左伊人以前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中。而且,她是一个挺优秀的人,在学校里属于佼佼者,在日常交际中也颇受人欢迎。
她是个天才,尽管她本人不大喜欢别人这样称呼自己,搞得自己好像和别人格格不入很不合群一样,可仍有许多人这样称呼她。
一个记忆力超群,擅长奥数,十岁就跳级到了六年级。小小年纪可以讲一口标准的伦敦口音英语的孩子,同时又不骄傲,喜欢笑,具有异常的亲和力,人际交往能力满分,谁不喜欢?
左伊人有一个和她拥有近似才能的好朋友。她叫舒子伽,从小就和左伊人一起,住在洪城第九公寓里。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特别。明明才能很相似,能力也差不多,左伊人从不会嫉妒舒子伽,可舒子伽却经常会嫉妒左伊人。
舒子伽嫉妒左伊人,是舒子伽亲口说出来的。她对左伊人,向来是有话就说,一来是因为她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说话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二来是不管她说些什么,左伊人都不会生气。
她常常这样对左伊人说:
“真想杀了你。这样我就能轻松点儿,不用老想着跟你争谁更厉害了。”
每当这时候,左伊人都会笑笑。说:
“好好,你最厉害,好不好?”
左伊人向来是不在乎谁厉害不厉害的事情的,在她看来,朋友是无需在乎那些的。
可越来越了解舒子伽后,左伊人也越来越无奈。
舒子伽喜欢钻牛角尖,她一心认为左伊人是她的竞争对手,她曾亲口对左伊人这样讲过:
“你去死吧。我说真的,你在一天,我就没什么出头之日。所以拜托你赶快去死吧。”
也亏得左伊人脾气好,对于她有的时候会爆发的小情绪和某些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言论总是一笑置之。
在她看来,舒子伽只是个偶尔会发作小孩子脾气的孩子,自己应该包容她。
但在两个人越长越大,一起跳级升入六年级的时候,左伊人渐渐察觉到,舒子伽从小时候的偶尔的任性妄为,走向了一个更加奇怪的方向。
有天,她放学后找不到舒子伽,准备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正蹲在学校的自行车棚里,认真地用削铅笔的小刀把一只野猫的眼珠挖出来。
她的动作很灵巧,根本看不出来是第一次这样干的样子,猫还活着,只不过好像叫不出来了,呻吟声又嘶哑又低微,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左伊人忍着强烈的恶心和不安走了过去,问舒子伽:
“你这是在干吗?”
舒子伽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来,似乎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应该展示于大庭广众之下一样,把已经因为剜眼的痛苦而全身痉挛抽搐不停的猫提着后颈举起来,冲左伊人晃了晃,说:
“你看,多好玩啊。”
左伊人咬了咬牙,说:
“把猫给我,你跟我走!”
舒子伽扫兴地耸耸肩,抓起随意地丢在一旁的书包,把垂死的猫掂在手里,把沾满鲜血的小刀准确地朝它后颈猛地插了进去!
左伊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猫血便四溅开来,那猫挣扎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舒子伽把猫往旁边一个空的自行车筐里一丢,吹着口哨,来到了左伊人身边,伸着沾上了点儿鲜血的手,无所谓地说:
“给我点儿纸。我擦擦手。脏死了。”
左伊人盯着舒子伽,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和她从小玩到大的人。
还是那样的脸,还是那样无所谓的笑容,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可是她沾血的手,却叫左伊人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据舒子伽所说,她只是看那只猫病了,估计也活不成,才把它抓来“做做实验”的,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才会这样做的。
对于舒子伽的话。左伊人完全不信,看她的手法那么熟练,好像挖掉猫的眼睛,就和拿筷子从烧熟的鱼头上挑出鱼眼睛一样娴熟,她绝对不信,她是第一次这样做。
后来,在去雷彤家。也就是学校里划分的互助小组里,左伊人需要帮助的二年级学生家里,辅导他功课的时候,那个肉墩墩的小男孩心事重重地向自己讲出了他曾经看见过舒子伽虐猫的事情,而且她也是挖出了那只猫的眼睛。
与左伊人亲眼所见的不一样,雷彤说,那只猫叫得很凄惨,而且舒子伽那次虐猫的地点也不在自行车棚里,而在一个学校南侧角落的一个老式男厕所里。
也就是说。她做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
左伊人为了这件事,再次去找了舒子伽。
她那个时候正在学校的天台上画画,看到左伊人来了,她也只是勉强地抬了一下头,就继续画她的东西。
左伊人见识过她画的东西。那些东西,说实在的,都不应该是一个孩子所应该专注的描绘对象。
低垂的铅色云块。轮廓分明的旗杆倒影,黑且庞大的鸬鹚,它所衔着的镶有宝石的手镯,沉溺的尸体,美丽伸长的僵硬手臂,朦胧的峰顶,高耸天际的半身女人形体,仿若月色的反光,金星的幻象,北极光毫无光泽密密紧织的长矛光芒。苍白如骨的头颅,云雾般的白炽火焰…
这些东西,本不是一个孩子的心灵所能看到的东西。而舒子伽却拥有着一双能看懂这些东西的邪恶眼睛。她过早地脱离了纯真和烂漫,似乎天生就对黑暗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面对左伊人的询问,舒子伽连头也不回,就痛快地承认了:
“没错啊,我上次撒谎了,杀猫这种事,我干过很多次了。”
左伊人皱着眉,问:
“为什么?”
舒子伽微笑着,用画笔在画上添上了两笔,说:
“我喜欢啊。它比我弱小,我自然能主宰它的命,谁让它倒霉,比我弱小呢?”
舒子伽说到这儿,才回过头来,用画笔指点了一下左伊人的脸,说:
“伊人啊,我问你,你觉得生命,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左伊人抿了抿嘴唇,回答说:
“有,自然有。我不觉得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存在,高低贵贱,不管是在人类社会还是在动物界,都是存在的。但是每个生命都对它所在的群体有存在的意义。蚂蚁有蚂蚁的意义,人也有人的意义,从这点来说,相对来说仍是公平的。”
听了左伊人的理论,舒子伽却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几乎要呛咳起来了。等她笑够了,她才说:
“伊人,所以我就说,咱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听不懂你那些绝对公平相对公平的理论,在我看来,比我弱的东西,就活该被我掌控,比我强的人,也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在裁决别人的命的时候,那种满足感,那种快乐感,你懂吗?要不我给你逮只猫,你试试?”
左伊人倒退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神充溢着不解和微微的愤怒,她这是第一次发觉,舒子伽是个诡异的人,叫她感觉相当危险。
左伊人的父亲是一个社会学家,母亲则是一个医生,从小她就见惯了人情世故,也从父亲那里了解到了许多理论。她隐约地记得,在心理学中,有一种叫做“反社会人格”的心理疾病,很严重,这种人格的人。容易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群体中的人其中有一点表现就是,对于人命的概念极度淡漠。
她不想看着自己从小的朋友滑落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可是她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站在舒子伽的对面,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劝说她。
舒子伽转过身去,轻描淡写地转移开了话题:
“哎,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最近,有人在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