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一听她这声带着隐约哭腔的叫喊声,心下顿时冒出了个念头:
出事了!
他即刻拉亮的床头柜上的台灯,定睛一看,发现她居然满头都是虚汗,贴身穿着的睡衣也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半,贴在她的背上,而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右小腿在床上辗转,嘴唇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牙印,看样子她已经忍了许久了。
他直接从自己的床上跳了下来,来到她的床边,刚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紧蜷着的右小腿,她就猛地一缩,失声叫道:
“别碰!疼!”
见状,修马上知道她的腿绝对是出问题了,又联想到她从梯子上坠落的样子,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拍拍她被汗水沁湿了的肩膀,说:
“你没事吧?”
这句话纯属废话,看她的脸色和她身上的出汗量就能看出来了,可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关心,踌躇了一会儿后,才口气生硬地问:
“是不是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她咬着牙,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勉强点了点头。
修一听,一股怒气直接冲上了头,劈头就问:
“我刚才不是问你有没有事吗?这种事情你撒谎干什么?”
她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是在乖乖挨骂的样子。
修等她那阵疼劲过去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裤腿卷了上去,等看到她略有肿胀的小腿和红肿处明显的擦伤伤痕,他就猜到她的骨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已经受伤了。
修体验过骨头受伤的痛苦,在按照方宁叔的训练方法训练的时候,他总是受伤,有几次膝盖错位,那种疼痛叫他根本无法移动。
现在这伤换到了她身上,照她那个弱不禁风、菜刀失手切伤手指都要冲他抱怨的样子,修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忍。
她缓过一口气后,盯着修的眼神里满是怨念。语气也多了好几分怨怼:
“你砸我干什么!我刚才腿就开始疼了。你一个杯子砸过来,还砸得那么准!你知不知道有多疼啊!”修看了一眼落在床边的杯子,有些心虚。
谁能想到他扔出的杯子刚巧不巧地砸中了她受伤的腿呢?
他自知理亏,说起话来也没刚才那股气势汹汹的架势了,说:
“你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在药房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是早说了我早帮你包扎好了!”
她小心地用手指按压着受伤的位置,每碰一下脸上的表情都会变一次,闻言,她语气中带上了好几分委屈:
“我哪里知道…我以为是我的腿摔青了而已,当时摔下来的时候就疼了那么一会儿,我哪知道会越来越痛的…还有!别转移话题。你发什么脾气要拿杯子砸我!”
看来她是真的被这一砸给砸毛了,小性子也被激了起来。不依不饶地追问,修没办法,只好说:
“谁叫你去找6号的?你找谁不好去找他?”
她很委屈地嘟着嘴:
“谁叫你就和他关系好?三楼的人我又不认识,我去借人家也得借给我啊。再说了,我不想和学院里的人多接触,少点麻烦…好痛…”
她揉着自己受伤的腿,好像又开始疼了。修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别碰了,我去找夹板,再找点儿药来,得先把你的伤包扎好。”
说完,还来不及得到她的同意,他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出。
这么着急离开的原因,是修在听了她那番话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说的有道理,那么自己刚才那阵无名火,发得就有些莫名其妙外加无理取闹了。
闹到最后,自己才是害她现在不舒服的罪魁祸首,而且今天说到底也是她去救自己的,要是因为自己那一砸,让她本来就严重的伤势再加重,那自己可就真是欠她太多了。
他找了夹板和止痛药,先拿温水叫她把止痛药送服了下去,之后又笨手笨脚地拿来绷带和夹板,想把她受伤的腿固定起来。
她看着修笨拙的姿势,摇了摇头,说:
“我来吧。”
但是她刚伸出手去,肩膀上的伤处就被扯了一下,她低声呻吟了一下,抬手去捂肩膀上的伤口。
见她的嘴唇都变白了,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对汗水涔涔的她低声命令道:
“你给我好好坐着不要动!我来!”
也许是因为吃到苦头了,她乖乖地坐在一边不再动弹,修拿着夹板,思忖着过去方宁叔教给自己的包扎技巧,回忆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干脆跑到了图书室里,找了一本关于急救包扎的书,翻开后,比照着上面骨伤的包扎方式,现学现卖地把她的伤处固定起来。
看到修异常认真的样子,她抿了抿嘴,问:
“你行吗?…再说了,我是真的伤到骨头了吗?”
修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明白她是那阵疼劲过去了,又开始任性了,看来刚才自己砸了她那一下她还是记着仇,想借机调侃自己一下。
奇怪的是,修对别人举动的含义往往要猜测半天才能猜到,可是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却是了然于心。
猜测到她的意图之后,修不抬头,随手朝她微微肿胀的小腿伤处上按了一下,她猝不及防,疼得一声轻叫,又疼又气的她挥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发力推了修一把,可是她那点儿力气对修来说完全不够看,他连动都没动,继续包扎,嘴里冷冰冰地道:
“这就是骨裂的症状,有明显的压痛感,这下你不怀疑你是伤着骨头了吧?”
她捂着伤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哀怨地嘟囔着: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记仇啊。我招你惹你了你就拿杯子砸我…”
这句话对现在的修来说已经算是一个把柄了,这句话一出,修就立马老实了,低着头给她把夹板捆好,说:
“好了。这些天别乱动。也别下地走动。”
他说着。一抬眼,却正好和她的视线相撞。
她的桃花眼大大的,透着一股特殊的风情,而在看习惯她眼中的风情后,修也不再像开始看到时那么介怀了,直接问道:
“怎么了?”
她试探地问:
“你是因为我去找6号生气?”
说实话,修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生气,关于6号的问题明明她也解释清楚了,自己还在别扭什么呢?
不,他好像不是在介意这个。
从她受伤开始。修就感觉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大对劲了,好像总憋着一口气一样。他想问问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弄到最后,也只能是他自己想不通生闷气罢了。
修郁闷地看着她肩上包扎的纱布和腿上夹着的夹板,心情愈发恶劣了,为了驱散这样的感觉,他问:
“疼不疼了还?”
她简短地答了句“还好”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修刚准备转身回自己的床上,就听她叫住了自己:
“喂,修?”
她好听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叫修听不懂的情绪。
修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去,问:
“怎么了?”
她紧盯着修的眼睛,问:
“你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番话生气了?你是不是怀疑我对你的死活根本不在意,有心思去找下家?”
修一瞬间有些慌乱。
他自己的心思被她勘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这回她表述得太直接了。也太难听了,即使他怀疑的就是如此。
和她的眼神相接触了一会儿后,修率先把目光转开了,勉强答:
“我没那个意思。”
可她很直接地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太清楚你了,你撒谎的时候不会正视我的眼睛。”
说罢,她低下头去,咬着嘴唇思索了一小会儿,再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中却布满了茫然的神色:
“修,我的表述可能有些问题吧?我说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就找不到更好的合作者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你昨天晚上没回来,我昨天晚上也没能睡着,想了好多的事情,甚至想,如果你真的死了的话,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假如我真的是个凉薄的人的话,今天我就不会去救你。在这一点上,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凝视自己的手掌,又停顿了半晌,突然问了修一个问题:
“武乐修,你诚恳地回答我,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忽然,修花了些时间来理解这个问题,弄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之后,他一下子就犹豫了。
她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问题的?
她坐在床上,艰难地挪动着刚刚包扎好的伤腿,把身子倚靠在床头的靠垫上,喃喃道: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我似乎不是舒子伽,而是另外一个人。因为按照我的个性,我不会去救你的,而是应该把事情上报,而不会选择去冒险,可是,鬼使神差地,我就一个人跑过去了…而且今天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感到很不舒服,是心理上的极度不舒服…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杀掉一个人的,毕竟我以前杀猫的时候,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快感,我还杀了我的弟弟…本来,这样的我,要杀掉一个人不困难,但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不能杀人,绝对不能。所以我想,我的体内是不是住着另外一个人。”
她把迷茫的目光转向修,语气中没了刚才的委屈和半撒娇的成分,说:
“现在我最熟悉的就是你,你一定不会骗我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或者说,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尽管有些话修听得不是很明白,比如说她说自己“杀了我的弟弟”可修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像,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这起劫持案件,她被隐藏、被抹杀的本体的记忆,隐隐有了恢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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