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地眼

作者:君不贱

从敦煌前往红白山,若是按照现在的线路行进,我们在路上就要耗费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卓明风为我们准备好了补给和向导,交通工具是骆驼。
  而挑选的路线是按照古丝绸之路南道,这是距离最短的一条路线,从玉门关往南到达阳关后,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经若羌也就是现在的鄯善到达和田,这条线路在古时候被称为于阗道。
  到达建在荒漠之中的阳关古塞已经是中午,这里是汉王朝防御西北游牧民族入侵的重要关隘,也是丝绸之路上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门户,凭水为隘,据川当险,与玉门关南北呼应。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把大漠的景色跃然纸上,站在阳关前我第一次领略到大漠的苍凉和宏壮,放眼望去灰褐色的沙漠连接着另一个沙漠,浩瀚无垠的沙海没有丁点的生气,偶尔会看见一两棵被炎炎烈日炙烤着的骆驼草,可怜兮兮地挣扎在大漠的疾风中。
  在赤白色的天空下,有蓝色的水雾轻轻地蒸腾着,在大漠深处升起,起伏的沙峰连绵不断,一直耸向遥远的云端。
  卓明风就是这个时候留了下来,取下遮挡住嘴鼻的汗巾,忽然用一种近乎于眷恋的目光回头眺望那座被历代文人墨客吟唱的阳关古城。
  坚守到现在一座烽燧,在大漠的风沙中向过往的路人述说着千年的沧桑,我骑着骆驼从卓明风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把水壶递给我。
  “喝一口。”他的话语依旧简短有力。
  我忽然发现找不出拒绝他的理由,或许是真的口渴,仰头大喝一口,发现嘴里水辛辣冲入,喝近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喝的太急被呛住,剧烈的咳嗽。
  “这是酒?!”我抹着嘴角一脸诧异。
  卓明风笑,有一种意气风发的豪迈,他还是一身白衣,大漠沙如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他在风尘之中白的纯粹干净。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卓明风骑着骆驼惆怅的声音穿透风沙。
  我仰头再喝一口,把水壶扔给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前面都是我朋友,何来无故人之说,倒是你……我想你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朋友才对。”
  “有过。”卓明风很少笑,虽然我还是看不懂他笑意的背后,但至少看不出丝毫的做作,他也跟着喝了一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睿智和敏锐,透着一股淡淡的感慨。“很久以前有过……”
  我以为他会和我聊点什么,事实上我的确很好奇他的过去,可等到我想开口,收起水壶的他已经骑着骆驼远去,悠闲的驼铃声中,阳光在他背影上勾画出一圈光晕。
  忽然感觉好熟悉的画面。
  驱赶骆驼跟在最后面,前面是宫爵和田鸡他们的说笑声,凌芷寒流连忘返的四处欣赏大漠的风光,江南女子的婉约和大漠的粗狂形成鲜明的对比,叶知秋依旧干练在风沙之中英姿飒爽,前面的将军叼着烟,像剑一样挺拔的脊背即便是面对荒芜人烟的沙漠也不会弯曲。
  我打开脖子上的项链,那条羽龙又一次跳入眼帘,就是这个简单的图案把我引入被迷雾笼罩的迷宫之中,此去红白山,那座修建在龙脉上的万象神宫不知道是迷宫的出口,还是另一只迷宫的入口。
  前面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带着我们在沙漠中行进了五天,最开始被西域风情和大漠风光吸引的兴奋,渐渐在风沙和烈日中消磨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疲惫不堪的颠簸和口干舌燥的虚弱。
  已经很久没听见其他人的说笑,一张嘴便是满口的黄沙令人苦不堪言,出阳关以后我们便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这里是中国最大的沙漠,屹立的沙丘有三百多米高,狂风能将沙墙吹起,受风的影响,沙丘时常移动,宛若憩息在大地上条条变幻莫测巨龙。
  “起云了。”田鸡抬手指着前方兴奋的大声喊。“运气好指不定能赶上一场雨。”
  我们顺着田鸡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处的蓝天突然出现了一片灰,在不断的向前延伸着,像是一条在天际翻滚的黄龙,声如牛吼如同闷雷滚动,一开始还是一条抖动的黄线,向前滚动,越来越宽,渐渐遮天蔽日,浓厚的阴影在更加猛烈的风沙中向我们席卷而来。
  塔克拉玛干沙漠年降雨不超过一百毫米,我向来不是运气好的人,况且我看见卓明风被汗巾遮挡的脸上,那双敏锐的眼睛中透出严峻,然后我们就听见最前面向导惊慌失措的喊声。
  “沙暴!”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但从那些神情仓皇惊恐的向导脸上就能猜到有多危险,向导招呼我们立刻从骆驼上下来,吃力的牵着骆驼找到背风的地方,把骆驼并排放下,让我们依靠在骆驼身体后面,并且叮嘱千万要抓紧缰绳别起身。
  向导刚吩咐完,前一刻还阳光炙热的大漠顷刻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怒吼,席卷而至的沙暴宛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把我们吞噬其中。
  根本睁不开眼睛,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夹杂的黄沙冲击在脸上像是被刀割一般生痛,只感觉四周的沙丘诡异的在缓缓移动,片刻间我们的身体就被黄沙淹没。
  忽然一只手抓住我衣领,用力往上提,转身看见是卓明风,他面无表情把我从黄沙里拖了出来,这么大的风稍不留神就会被沙暴吞噬,他竟然不管不顾站起身比划着手势,沙暴中根本说不出话,我懂他的意思,让我要不停的移动,千万别被黄沙淹没。
  他给我感觉一直是很冷漠的人,不明白生死关头他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去提醒我,我用力拍打旁边宫爵,也示意他转告其他人要留神。
  肆虐的沙暴足足持续到晚上才渐渐停歇,等我们站起身发现已经在高高的山丘之上,很庆幸其他的人都安然无恙,大家虚弱的躺倒在黄沙中,劫后余生可如今连苦笑的气力都没有。
  将军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后神情紧张的在附近找寻一圈:“向导不见了!”
  我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在一望无垠的沙海中失去向导意味着什么我们当然清楚,到处喊叫找寻也不见向导的踪迹。
  “别喊了,沙暴之后如果不在的人就不用再找了。”卓明风又恢复了他的冷漠。
  “没有向导我们怎么出去?”叶知秋声音焦虑。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事。”凌芷寒清点剩下的骆驼后焦急说。“装有补给的骆驼也不见了。”
  那上面有我们的食物以及最重要的饮水,凌芷寒说没有向导,借助星象或许还有机会走出沙漠,可没有了食物特别是失去水,我们在沙漠中坚持不了两天。
  “既来之则安之,要么留在这里等死,要么就往前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卓明风骑上骆驼抬头看夜空中的繁星,好像任何时候都无法从这个人脸上看到慌乱和惧怕。
  我们唯一能凭借的只有依靠这些星宿来判断方位,虽然走出去的希望很渺茫,但这是我们仅有的希望,失去向导和补给后我们在沙漠中前行了三天,最后一壶水在昨天已经喝完。
  肆无忌惮的烈日快要蒸发掉我们身上最后的水分,裂开的嘴唇犹如干涸的河床,一路上我们只有靠找到的植物根茎吸取点水,大家都舍不得喝,积攒在一起有半口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叶知秋从骆驼上摔落下来,我连忙扶起昏迷不醒的她,因为严重脱水她奄奄一息,宫爵把仅存的水小心翼翼滴落在叶知秋嘴边,仅仅是几滴根本杯水车薪,叶知秋再不补充水分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拔出刀割向自己的手腕,答应过叶九卿要护她周全,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叶知秋有事,刀割下去的瞬间,卓明风一把握住锋利的刀刃阻挡在我手腕前。
  从他手掌伤口中滴落的鲜血刚好落入叶知秋嘴里。
  “你……你干什么?”我惊愕的看着他。
  “你的血能救她我不阻止你,事实上她即便喝光你的血,也未必能坚持到走出沙漠。”卓明风的手紧紧握住刀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你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她没死之前,你会先死!”
  “起开!”我头重脚轻感觉体力不支,低眉怒目盯着卓明风。“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让她有事。”
  卓明风默不作声和我对视,忽然感觉他手用力在刀锋上一握,刀刃陷入他手掌更深,血如泉涌般滴落到叶知秋的嘴里,我吃惊的说不出话,他明知道这种办法放血的人更危险,我估计他心里很清楚阻止不了我,却用这样的办法保全我的安危。
  一个如此冷漠的人,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在乎我的生死。
  叶知秋喝下卓明风的血后,渐渐有些好转,他才把手慢慢松开,我看见他手掌上深可见骨触目惊心的伤口,凌芷寒连忙取下汗巾想帮他包扎,卓明风表情冷淡转身而去。
  鲜血从他手掌滴落在黄沙中,殷红的血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