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墓三分

作者:柯草根

夜宁沉、深邃,流露着死一般的寂静。

山里的夜风很冷,透过门板间的缝隙,夹杂着丝丝凉意,渗入到屋子里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这一天就在我的迷惑与不解中结束了,唯一的收获,就是吃了一顿饱饭。

我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屋子里的门窗,包括床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然后脱去外衣,躺在床上,紧紧的裹着被子,头枕着胳膊,做出一种熟睡的姿态,眼睛眯缝着,余光扫视着门口,耳朵竖起来,警觉的聆听着屋外的动静。

窗外夜色正浓。

风吹动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瑟瑟的声响。

屋内杳无声息,静的让我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

不知不觉间,我感觉眼皮不由自主的开始上下打架,脑子也渐渐的恍惚起来,当我模模糊糊的数到第一千三百九十七下的时候。

街上传来 “吱呀” 一声响。

似乎是谁家的门开启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是冲着我这个方向来的。

我陡的睁开眼睛,精神不由得一振。

果然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夜半出行,而且方向是向我这边来的。

从昨晚白小燕的夜访到今天早上竹林中的跟踪,我断定我的到来已经引起这里一些人的注意,所以我估计他们早晚会来摸摸我的底,虽然动机是什么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来这里的人,似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都是带着某种企图才被困在这里的。

街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鞋板踩踏着地面,声音很乱,也很响,似乎并不忌讳避开别人的注意。

这略微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没想到他们对于自己的行踪居然并不在意。

我按耐住急切的心情,静静的等待着。

脚步声渐渐的传到我的门前,声音听的更清楚了。

终于还是来了,我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

脚步声在我的门前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了,渐渐的脚步声模糊了。

难道,不是来找我的,是我的判断错误了。

我有些困惑了,慌忙坐起身,披上衣服,想出去看个究竟。

突然,紧接着,又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我来不及脱衣服,急忙躺下,钻进被窝里,继续佯装熟睡的样子。

可是,接下来的脚步声走过我的门口的时候,连停顿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等到脚步声逐渐远离,我翻身从床上跃起,紧了紧衣服,回过头来把被子扯开,往里面塞上枕头,这样即使别人从外面看到了,还以为我仍然在熟睡。

我轻轻地爬下地,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透过门板间缝隙,我看见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对面文伯家的院门敞开着。

当我的目光四处扫视着,移动到门栏的两边时,我感觉浑身有些发冷,内心一阵紧缩。

在门的两边,赫然多了两个血红的大字。

——“喜”字。

大红的纸张映衬着凄凉破旧的墙院,显得森寒诡谲。

我轻轻的拉开门,闪身走了出来,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目光左右巡视着,远处,一个身影正好走到街尾,宽宽的肩膀,一身健硕的肌肉,虽然是背影,但我依然能够分辨的出这就是文家老二——文龙。

看来刚才从我门前走过的就是文家的人,这么晚了,他们要去干什么?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悄悄的走到文家门口,大门洞开着,似乎主人有什么急事,连门都来不及关上。

我贴着墙边,往里面扫了一眼,只见正屋案桌上点着两根燃烧着的红烛,大滴的烛花从上面滚落着。

一阵森森的寒风吹来, 暗红的烛影摇摆映照着整个厅堂忽闪忽暗,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吹的瑟瑟抖索,颓旧的院落里弥漫着异样的气息,整个屋子里空无一人。

我正要进去,突然想起文家老大前临死前说的“是我的------不要跟我的-----接触”这句话,不由的心中一颤,我至今没有搞明白,究竟是不要跟谁接触,是文家的人,还是住在这孤崖上的人,难道说在这屋子里有什么诡异?

想到这儿,我的背上顿时闪过一阵凉意,我缩回了脚,站在门边,这时我的目光再一次被门栏上面的大红的“喜”字所吸引,门栏旁边的院墙墙皮有些已经脱落,裸露出里面斑驳的赭红色砖块。

“喜”字的一角延伸到砖墙上,在风中扑簌着,我用手摸了一下,略微有些潮湿,上面糨水留下的印记还很明显,看来是刚贴上去不久。

难道说文家要娶亲?

可是为什么要选择晚上呢?

也许是我猜测错了,可能是明天吧?

可是在这个孤崖的小街上,大家整日生活在忐忑不安中,怎么还会有人要娶亲呢?

娶的又是谁呢?

我心里充满了不解,正在思索着,突然街上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声音更急,也很沉重,似乎背着什么东西,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的格外突出。

我身子往门前一缩,紧紧的贴住门边,我把头伸出来一看,一个人影刚刚闪过街尾,正朝这边走来。

是文家的人回来了,我实在想不出这么晚还会有谁在街上,我看看周边,四处无处遁形,回去似乎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我慌忙闪身进了院子,反手虚掩上门,瞅准上次出来的那个坑穴,纵身跳了进去。

我刚跳下不久,门口就响起了重重的喘息声,果然是文家的人。

我心里暗道一声“侥幸”。

“咣当”一声,院门似乎被人重重的推开了。

月光朦胧地照射着院子,一只脚缓缓地跨了进来,我偷偷的抬起头来,往门口看去,眼前的一幕顿时把我给惊呆了。

进来的是老二文龙。

他手里提着一杆白灯笼,上面用血红的液汁写着一个“喜”。身上穿着件红色对襟上衣,黑色裤子,看上去崭新的。

他进来以后,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惨白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倾泻着他的全身,看上去像是被披上了一层银霜,腊黄色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他等了一会儿,门口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由于我的头紧挨着坑沿,地下传来的声响传到耳朵里听的很清楚,来的是两个人。

前面的一个人脚步声很重,而后面的恰恰相反,步子很轻,几乎鞋是拖在地面上行走的。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是文伯,只见他徐徐的走入院内,在他的身前交叉的披着红色缎带,胸口挂着红艳的纸花,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我心里不禁一惊,难道说,今晚他是新郎,那么谁又是新娘呢?

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女人,头上蒙着红布盖子,一身青色衣衫,宽大的衣角被夜风吹动着,不停地飘舞。

新娘两只脚麻木的向前挪动着,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抬手投足之间却流透出一股冷傲之气。

是她,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夜的新娘,

正是我在竹林间见过的那个女人。

虽然我没有看清楚过她的脸,但是这身装束,以及她的身形和举止神态,都让我不得不相信她就是那个女人。

我的目光尾随着这一行人,奇怪,怎么没见老三文青。

就在老二文龙迈入屋子的一刹那间,我无意中看见他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余光中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惧意。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流露,但是仍然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他父亲的大喜日子,他究竟在惧怕什么?

三人进了屋,文伯转过身,向院子里看一眼,随后大门被重重的关上了,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深深的关在屋子里。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出去的时候,突然我感觉到在我身后的坑穴里明显有些温温的气息,正在逐步在向我背后靠近。

我心中一惊,但随即感觉到,是人。

而且我能清晰的觉察到,他离我并不远。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随着屋内的人把门关上以后,身后的气息就变的比较明显了,似乎他也是个偷窥者,生怕惊动屋里的人。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眼光向旁边轻轻的扫了一眼,在我的身旁,有一个瘦弱的影子在来回的晃动着。

我心中默默的计算了一下与后面的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把头略微向前伸展了一下,使后面的人以为我还在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面没有丝毫反应,我等不及了,猛的回过头去一看,只见黑暗深邃的坑穴中,一双狠毒明亮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喘气声时抑时放,似乎在抑制着某种愤怒。

“你是谁”我紧紧的盯着那双眼睛,轻声的问道,两只拳头紧握着,暗中充满了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