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墓三分

作者:柯草根

我回身关上自己的屋门,蹑手蹑脚的走到文伯家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我把头贴近缝隙,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面,文伯呆呆的蹲在坑穴边上,低着头,眼神似乎有些僵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小燕正从他身边匆匆的经过,我看见白小燕略微低了一下头,像是在和文伯打招呼,文伯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仍然静静的蹲在那里。

白小燕已经走到了屋子的门口,看她的举动,似乎和这一家人很熟悉,感觉就像是进了自己的家一样,她只是在屋门口稍微站立了片刻,然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白小燕进了屋里,随手把门关上,这时文伯仿佛才回过神儿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也跟着往屋内走去。

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不经意的往大门这边扫了一眼,透过门缝间的空隙,我觉察到他的眉头略微的皱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难道说他发现我了,我的心里猛然沉了一下,急忙往旁边一闪,把身子缩了回来,紧紧贴着门边而立。

过了片刻,里面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当我再次把头伸过去的时候,发现院内已经空无一人,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死一般的寂静。

我见接下来也没有什么看头了,就转身回到了我的小屋,从昨夜到现在的遭遇把我折腾的浑身疲惫不堪,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只是在睡梦中依稀觉得似乎有人在敲门,迷迷糊糊中的我分不清是现实中确实有人在找我,还是依然在梦中,只觉得睡意正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仍然继续睡了下去。

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梢,我觉得饥肠漉漉,准确的说,我是被饿醒的。

我起身下床,刚站住脚,突然觉得头有点儿晕,想来是刚才起床的时候太猛了,血气上涌,我趔趄着走到门口,呼啦一下把门拉开,门外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我才感觉头脑略微的清醒了点儿。

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我感觉身上略微有些寒意,正要转身把门关上,突然发现在我的脚下有一担黑乎乎的东西。

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扁担上面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装的是满满的大白菜。

我抬起头,向对面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心里涌出了一阵热潮,我知道这是白小燕从文伯那里拿来的,不管她以前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但是在这个孤伶伶的小镇上有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心里毕竟感觉还是有些温暖。

我俯下身正要把白菜搬进屋,突然我想起白小燕曾经说过,在杂货铺进行的还是最原始的物物交换,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拿自己认为比较值钱或者别人用的着的东西去交换。

我打量了一下脚下这两筐白菜,心想那既然是这样,不如拿这些白菜去换一些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想到这儿,我起身从箩筐里拿出几颗白菜,放进屋子里,然后挑着担子,向杂货店走去。

空旷的街道上,不见人迹,夜风清凉如水,墙角荒草丛中虫声啁啾,此起彼伏。

我挑着担子,迈着轻捷的步伐向杂货店走去,阵阵扑面而来的微风吹得我心旷神怡,一想到转眼间就可以换到自己所需要的物品,心里情不自禁的涌起一种喜悦。

在这个孤寂的小镇上,充满了神秘与叵测,对于前途一片渺茫的我来说,任何一点儿喜悦都能让我鼓起对生活的向往。

当我走了一段儿的时候,感觉挑担子一头的肩膀有些酸麻了,我心中不禁有些诧异,凭借我的体力,就这样分量的东西再有两倍也没什么,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济?

走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我心中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了,按照时间推算下来,我现在的路程足以达到竹林那里。

可是在我眼前依然是宽旷漫长的街道,尽头黑黝黝的,我回身看了一下身后,后面也是悠长的街道,我感觉一恍之间这条街似乎拉长了。

这不是这条街上的路。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我站在原地,四处观望着,一时之间心里有些犹豫,在我的脑海中始终排斥刚才的想法,究竟是我估摸错了时间,还是这条街道今夜有什么古怪,究竟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黑云沉沉的布满了天际,凝沉的黑暗无尽的压下来,形成一团团灰蒙蒙的阴影,远处的房屋模糊成漆黑的一片。

就在我心里徘徊不定的时候,突然眼前似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我心里一惊,正要跟上去,谁知黑影转瞬间就消失了。

是幻觉?还是真有人在?

我揉了揉眼睛,向四周看去,两边依然是颓败的院墙和丛生的杂草,丛荒只有一尺来高,很难隐遁人形。

我放目四望,前后搜寻一下,发现在距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一扇破旧的角门,与一般大门不同的是,门的一扇是向外面敞开着的。

这条街来来回回,我也走过了几遍了,只是在我的记忆中,这条街上有很多院落,可是怎么眼下我只看了一扇门,其余的院落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蹑步上前,就在我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细乱的碎步声响,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向我靠拢。

四周突然变的格外安静起来,荒丛中啁啾的虫声仿佛一下子停止了。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身后的脚步声很琐碎,但是感觉似乎移动的很快,从我注意到第一声起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我从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中感觉来人已经到了我的身边。

声音在我身后相隔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来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我浑身充满戒备,慢慢的扭过头去。

咦,怎么什么也没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松了口气。当我正要回过身去的时候,眼角扫到一处,我看到了身下的一团东西。

我禁不住吓了一跳,刹那间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

在我面前伫立着一个矮小的人,他的个子只到我的腰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刚开始没有注意到他的原因)

一块黑漆漆布满油污的黑布包裹住全身,斗笠拉下,脸庞隐藏在斗笠下面,几滴粘稠的液体从斗笠边沿滴落。

他赤着双脚,石像般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他身下的影子被黑暗吞没,伴随着乌漆的全身,似乎整个人都和黑暗融化为一体。

一股阴森而诡异的寒意向我袭来,随即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眼前的这个人,赫然就是今天下午我和白小燕在路上见到的那个孩子。

我屏住气息,紧张的注视着对方。

呆立了一会儿,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们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当然我必须的低下头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脖子开始阵阵发酸。

我知道这样的僵持必须要打破,至于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搞清楚对方的意图。

我醒过神儿来,鼓起勇气正要开口,不料对方在我即将开口的一瞬间突然抬起手臂,指了指我脚下的白菜,随即把手臂收回去,仍然保持原状,冷冷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一怔,顺着他刚才的手势看了一下脚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俯下身去,把担子挑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一时之间,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从今天下午白小燕的举动上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孩,

当我的手离开担子的时候,我发现他戴着斗笠的头略微向下低垂了一下,似乎在表示他的谢意。

他重新抬起手臂,往我跟前伸来,我出于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臂停了下来,紧接着,紧握着的五指分开来,手掌上面呈放着一卷东西。

我凑上前去,睁大眼睛一看,原来在他的手心里是一卷钱,我晃动了一下双手表示拒绝,可他的手臂依然僵硬的举着,没有丝毫要退回去的意思。

我抬眼看了看他,虽然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可是从他坚定的举止上我可以感受的到,在这样的人面前,拒绝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想了想,就伸手接下了那卷钱。

他伸出的手臂并没有马上缩回去,而是手掌往前伸了一下,紧接着往外摆了摆。

我随着他的手势朝后看去,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扇破旧的角门在风中残喘摇拽着。

忽然我想起来,我何不趁机问问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走了这么长时间,还在这条街上。

我转过身去,正想开口询问,发现他已经挑着担子快步往回走去,身影逐渐湮没在黑暗的巷角。

我转过身去,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他刚才的举动,他送完钱后,做出的手势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让我赶紧离开这里,还是给我指明出路,或者是有别的深意?

我下意识的模仿他刚才的姿势摆动了几下手臂,又抬头看看四周,当我的眼睛游扫到那扇角门上的时候,我的目光停滞住了。

这么晚了,为什么那扇门一直开着,难道是主人进去以后忘记关掉了,还是------

想想他刚才的举动,恍然之间我明白过来了。

刚才他是在示意我走进那扇门去。

我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下,从他刚才的举动上看,应该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可是联想到下午白小燕见到他时惊慌的举动,我的心里又有些动摇。

今晚一条本身已经走熟的路在我脚下却变的神秘起来,眼下又要走进一扇陌生的门里,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有些不妥,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感觉不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虽然我心里还在犹豫,可是那扇门仿佛充满着魔力,吸引着我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向它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的内心始终徘徊不定,一直在反复的挣扎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想了一下,最终我打定主意,如果我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结局没准儿和现在一样,仍然走不出去,虽然目前我还搞不清状况,但是我对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是否能到达目的地已经产生了怀疑。

如果沿着原路回去,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既然问题出在这条路上,那么来去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眼下这扇门是开着的,不如在门口看看动静,要是里面有人,就进去问问路,要是没有,就继续往前走。

考虑好后我心里踏实了很多,快步走上前去,刚到门边,我正要伸头往里面看,不料一阵风吹过,“咣啷”一声响,像是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似的,本来在风中摇摆的那扇门忽的刮了回去,正好和原有的那一扇合在一起,严严实实的,没有一点儿缝隙。

门合上时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出,伴随着声响我的身子禁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一股寒意顷刻蔓延了全身。

出鬼了,怎么这么巧,我在心里暗自诅咒着。

忽的我心里猛然一颤,是呀,太巧了,怎么早不合晚不合,偏偏在这个时候,难道冥冥之中真有-------

我惶惶不安地环顾两边,偶尔阵风吹过,拂动着墙角的荒草在沙沙作响,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难道真是巧合,看来我刚才的想法有些多虑了。

我又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我心里始终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似乎在这漆黑的夜里有一双眼睛正在阴阴地注视着我。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四周没有任何动静,那扇门仍然紧紧的闭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要再次张开的趋势,街巷里的风也小了很多。

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弃等待它自己被风吹开的想法,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门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潮乎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厌恶的用手掩了一下鼻子,我心里隐约对屋子里是否还有人居住已经产生了怀疑,等到气味散去,我又重新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