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利嘉和班纳本来就属于沉默不语的类型,张口说话的时候极少,这时叶重一沉默,饭桌上刚才轻松写意的气氛立刻淡了下来。
“鹰,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班纳轻声问道。
“明天一早。”叶重吹了吹咖啡杯上蒸腾的香霭氤氲,淡淡地答道。
“他们都到了?”艾儿眉头轻蹇,明亮的眸子望着叶重。
叶重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意外,最迟的恩雅会在明天中午前抵达达利亚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叶重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她现在应该已经降落在阿尔及尔了。”
艾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担心他们会遇到意外?”其实在她自己心里也在担心维萨、恩雅和布莱恩、塞恩斯几人的安危,当日众人秘密商量好离港的计划后,便有过约定,在叶重三人取得日记,确定汇合地点通知各人后为便再不联系,各人要尽所有办法确认没有人跟踪再到指定地点见面。
叶重轻轻地叹了口气“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只担心他们被跟踪。”来时的路上叶重也简单地说了铁凌秘密联系班纳想以重金收买他监视自己的经过,他不需要多说,艾儿也立刻明白叶重的担忧“铁凌既然想尽办法监视自己三人,那么其余的四个人也一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沉默的弗利嘉突然微笑出声:“我相信在北非,想要让一些偷偷摸摸的人消失,或者制造些小小的混乱让我们消失对于沙漠毒蝎来说,实在简单之极吧。”
“啊!”叶重如梦初醒,猛地拍了一把大腿“嘿嘿,蝎子,我怎么到把你给忘了呢!”叶重当然不会笨到忽略这一点,只是他并不好意思直接提出让班纳解决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难题,毕竟这么做等于和铁凌已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公然对抗,是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搪塞的,这么大的麻烦重义气的叶重是不可能主动推给班纳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重似乎从弗利嘉的话里听到几分淡淡的嘲讽,毕竟这两个人是初次见面而已,虽然说不上愉快,但至少没什么罅隙,弗利嘉的态度还真是奇怪,他这么想的时候便听到艾儿不满地哼了声,嘟囔了一句“这哪里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叶重立刻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心里更加感到奇怪,弗利嘉平时虽然对人冷淡,却极少以这种态度含沙射影地嘲笑讽刺地针对谁,除了弗利嘉与塞恩斯神甫第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这是叶重第二次看到她这种奇怪的表现。
对于艾儿的路见不平,弗利嘉恍若未闻,扭头望向窗外夜幕中灯光下的大清真寺。
叶重朝班纳歉意地笑笑“蝎子,如果有困难的话…”
班纳打断叶重的话“鹰,你这叫什么话,就算森迪小姐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只要他们能安全地到达达利亚拉,其他的事交给我好了。”
叶重点了点头,也不说感谢的话,他知道这件事可能给班纳带来的麻烦绝非几句感谢话便能够相抵的。
一直到回到度假屋,气氛都很沉闷,连续几天的奔波加上紧绷的神经、高速运转的大脑让叶重在酒足饭饱后感到了愈来愈沉重的疲惫,约好了第二天出发的时间,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叶重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凌晨时分叶重从梦里醒来便再无睡意,叶重回忆着梦里的情形,真实而清晰的梦境让叶重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被反锁的房门完好无损,叶重甚至觉得那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的经历。
在梦里弗利嘉认真而郑重地告诉他,班纳的心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班纳大义凛然地说要为叶重等人清除跟踪者的时候他的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静谧的黑夜悄无声息,映在窗帘上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靠在床上的叶重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便是自己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叶重突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班纳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那可是一起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别说两亿美金,就算二十亿也不可能!”叶重相信他与班纳之间同生死的情义是无价的…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是弗利嘉告诉自己的?这个梦实在是够荒诞的。
虽然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班纳不可能出卖自己,但叶重还是忍不住仔细地回忆起从自己给班纳打电话开始直到几人晚饭后分开班纳的表现,叶重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何况若是班纳想要出卖自己,又何必把铁凌的事开诚布公地告诉自己?
“不可能,只是个梦而已!肯定是这段时间太疲倦了…”叶重喃喃地对自己确定道,最后分析做这个怪梦的原因一是最近用脑过度,二是铁凌的出卖带给自己的伤害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可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叶重再也无法入睡。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重对自己这个无法解释的梦觉得很惭愧,觉得自己并非一直以来以为的那么光明正大,至少他不应该怀疑班纳这个一起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不惜冒着巨大风险帮助自己的兄弟。
睡不着觉的叶重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努力想让莫名焦躁的心情舒缓下来“数绵羊!”叶重想起了这个古老的办法,让叶重哭笑不得的是,他聚精会神地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终于有了点睡意时,敲门声响起,班纳的声音传了进来:“鹰?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古莱阿,位于阿尔及利亚东南部,处在著名的东部大沙漠与西部大沙漠之间,向南不远便是塔代迈特高原,距离叶重等人约好的会面地点达利亚拉约四百公里。
从早晨五点登机,到达古莱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时,四个人没有耽搁一分钟,驾驶着班纳事先遣人准备好的破吉普车向达利亚拉狂奔而去。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很严肃,一方面叶重三人都清楚距离达利亚拉越来越近意味着寻找神庙之旅已经近在眼前了,不夸张地说众人的生死便取决于此行的结果;另一方面,维萨几人从叶重拿到日记本通知了汇合地点后便再没有任何的消息了,他们是否安全成了叶重三人一直担忧的问题。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叶重摸着鼻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如鹰眸般锐利的目光是不是飘向观后镜,吉普车在笔直的公里上狂飙而过后便会卷起一股久久也无法沉淀的漫天沙暴,在这种空旷的沙原上,无论望向那个方向,视线都可以毫无阻隔地达到目力极致的距离,蔚蓝的天空上除了明晃晃耀眼的太阳,没有一丝云彩。
虽然班纳在几人登上飞机的时候便悄悄地告诉过叶重他已经安排人在几人的身后随时注意切断万一存在的尾巴,但是叶重一路上还是密切地观察着周围的所有情况。
“小心使得万年船”智慧的古人早就用无数正反两方面的范例证明了这句经验之谈的正确。
至少叶重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大概三个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到达达利亚拉了。”班纳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沉声道。
叶重点头,并没有搭话,心里计算着如果维萨、恩雅、布莱恩和塞恩斯四人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现在应该都已经在达利亚拉汇合等着自己了。
“这里,这里很荒凉。”艾儿迟疑着说道,从古莱阿一路走来三个多小时除了遍天黄沙和偶尔孤零零顽强挣扎着生长的瘦弱的刺槐,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过。
叶重默默点头。
人都是群体动物,孤独可以轻而易举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封闭的车厢里空气凝滞、温度极高,艾儿全身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甚至好像缺氧似的有些头晕脑胀的感觉;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沙原,一眼望过去,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好像根本没有尽头似的,人在它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像一粒微尘,与无数的沙粒根本没有区别。
艾儿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车里的四个人,一切生命都消失了!尽管身体在高温的车厢里闷热的像在蒸着桑拿浴,可心里却冰冷冷的,耳边只有车子疯狂而单调的马达轰鸣声,全速行驶的破越野车像头发狂的垂死斗兽号不在惜地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心里惶惶的,艾儿想用力地吼叫把心底的惶恐驱走,想用自己的声音证明自己还活着。
结果,这声吼叫出声来时变成了一声简短的无力呻吟,像垂死挣扎的病人,艾儿只能用力地攥紧拳头,纤细的手指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艾儿欣喜,这时她现在唯一真实的感受。
“艾儿,你,不舒服?”叶重终于注意到艾儿苍白得如白纸一样的脸色和额头细密的汗珠。
艾儿无力地扯动嘴角,勉强地挤出个笑容“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艾儿不愿在叶重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尤其是当着身旁那个让她厌恶的弗利嘉,她竟然可以在这个时候闭目养神!比起她的镇定从容,艾儿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自己的无能没用。
叶重理解似的笑笑“其实我第一次深入沙漠时也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那么不真实,可是饥渴和炎热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提醒我。”
“从那时候我知道,沙漠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正合了佛家的那句话: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人类一代代的贪婪终究还是要子孙后代来承受这份惩罚。”叶重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滚滚黄沙,苦笑着说。
艾儿悠悠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没有对叶重这番感慨翻之以白眼,只是心里的压抑更加沉重。
“其实也不能完全都归罪于人类头上。”弗利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目光中无喜无忧,语气也淡漠平静:“任何存在都有生命周期,唯一的不同只是长短而已,这只是当生命运行到某个时段而出现的症状而已。”弗利嘉下颌轻抬,对着着窗外“人类只是加速了这个时期的到来,改变了周期的长短,却改变不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