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敏感神经被瞬间触动,在桌上轻拍一掌:“请停一下,告诉我,那里有没有光源?那些楼梯是不是会自动发出白光?”
老虎愕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楼梯的确是会发光的,其实光源并不仅仅来自于它,从空间里向外看,四周的石壁、地面都在发光,是一种无规则散漫的白光,干净柔和,毫不刺眼。最出奇的一点,空间的顶面和地面也是透明的,在最顶上可以看到昼夜变化、日月星辰,在最底下则能够俯瞰一个广袤的古代城市。”
我站起身,突然感觉浑身发冷。与此相同的场景,我在日本枫割寺已经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我看到大海,而这一次老虎看到的却是山洞。
“风,你怎么了?别为我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困了那么久,大约两小时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便把我弹了出去,落在一大堆乱石上。我再试着去找进入那个空间的洞口,却什么都没有了。”
老虎说出心底的秘密,神情轻松了不少,但这个严重的心理负担却一下压到了我的身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空间里逃逸出来的,我和老虎连自己为什么能出来都说不清楚。
我带着这队人马继续向前,除了要面对可怖的蛇阵之外,更有可能被终身囚禁,岂不是会害了大多数人?
“我没为你担心,只是觉得,世界上的不可解之谜实在太多了,让人眼花缭乱、匪夷所思。”当我跟关宝铃一起困在玻璃盒里的时候,郁闷焦躁的心情不会比老虎好更多。
老虎讪讪地笑了:“我还会回去的,小心还在那里。”
“你能肯定?时间过了那么久,她难道不会自己逃脱出去?”我很明白,唐心的智商要远在老虎之上。姑且不论唐心有没有向老虎下过“帝王蛊”,单凭老虎对她的态度就能算计出来,为了她,老虎可以把命都搭上。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那么做,只能归结于爱情,或盲目、或痴缠,但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一起回来的大团圆,就是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
他看着腕表,默默计算了几秒钟,才非常肯定地回答:“我们有过生死约定,谁先回来,就在隧道前面架起一堆篝火,二十四小时不熄。我被困了四十三天,相信小心也是一样。”
此时坐在我面前的老虎,已经彻彻底底脱胎换骨了,绝不再是昔日纵横东南亚黑道的一方霸主,却仿佛变成了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好,有了你这样的好向导,我们可以顺利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你要寻找唐心,我也需要去搜寻苏伦的下落,希望她跟你的遭遇差不多,只是被困,最后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管怎么说,有了老虎的加入,总是件好事。
一瓶酒空了,老虎的脸红起来,但他的情绪明显地正在好转。
“风,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身法极度诡异,快得如同一阵轻烟。据小心说,只要进入那圆形的石屋里,就能找到一种神秘的‘生命源’。那是古代女娲造人时留下来的奇怪工具,能够在瞬间赋予人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在觊觎它,都想据为己有,换句话说,只要得到它,随时随地都能制造出千军万马,无坚不摧,无城不拔——”
我举手打断他,稍嫌不满地问:“老虎,唐心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总不会延续从古至今那么多枭雄们的天下一统之梦吧?”
老虎的确变了,不再是以前生性散漫、淡泊名利的那个他。
帐篷里已经充满了酒香,老虎毫无醉意,但说的却是醉话:“小心说的话,就是我要做的;小心做的任何事,都是我乐意自始至终奉陪的。”
“啪,啪”,红小鬼翻身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好,说得好,大侠变情圣,佩服,佩服!”
我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却是一直装睡,借机偷听。
“小家伙,你是谁,敢来笑话我?”老虎本来已经涨红的脸,倏地变成绛紫色。
“我为什么不能笑话你?蛊的人都喜欢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想知道唐心最喜欢的是谁吗?我可以在十秒钟内查到然后告诉你——”红小鬼嬉皮笑脸,顺手抓到一瓶洋酒,低头看上面的标签。
老虎大吼一声:“我杀了你——”一掌拍在桌面上,空酒瓶嗖的一声弹起来。在他手臂横向挥动,要把酒瓶砸向红小鬼之前,我及时地伸手握住瓶,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老虎,冷静一点。”营地里的局面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雪上加霜。
“这小家伙是谁?风,你身边怎么老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物?”老虎又开了一瓶酒,倒满杯的同时,左手抓了一小把冰块,塞进嘴里咔嚓咔嚓乱嚼着。
说实话,他的本性粗豪彪悍,天马行空,要是一直跟在唐心身边小心侍奉,简直是在故意扭曲自己的性情,早晚有一天会神经错乱。而且,唐心那种精致娇气的人物,似乎也不是老虎能伺候得了的。
“他是红小鬼,我请来的帮手。”我一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把这一大群锋芒毕露的江湖人物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达到目标。
红小鬼丢开酒瓶,左手在离得最近的一台电脑上敲打了几下,信口读出来:“唐心,蜀唐门未来的领袖,十个月前刚刚修炼完成‘百死神功’,具备超强的意念控制力,并且擅长以此来控制各类毒虫的行动,周身是毒,不可接近。”
老虎显得有些麻木,大概对这些资料已经耳熟能详了。
我曾听唐心亲口说过修炼“百死神功”那件事,所以也不会太吃惊。
“唐心行事低调,据可靠消息,她的真实目的,是要寻找一个人。在唐门的秘藏家谱里,有一幅开山祖师的画像,这个人具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唐心就想找到他,重塑蜀唐门,成为江湖领袖——呃,你们来看,原来这个什么开山祖师竟然长着一对正方形的眼睛,哈哈,可笑之极……”
红小鬼伸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咧着嘴大笑起来。
“方形眼睛?画家谱的人脑进水了吧?”老虎举起酒杯,变得精神恍惚起来。对于一个刚刚大难不死、逃脱回来的人来说,酒精对他会有一定的好处,还是随他去好了。
我控制着自己心里的激动,缓步到了电脑前,把屏幕上的那幅图片扩放到最大。
那是一张从古书上复印下来的白描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两扇大门前,光头,方眼睛,双手叉腰,身上的衣服样式属于唐朝后期的装束。他的脚下,左右各放着一只巨大的方形箱,盖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格。
除了那双古怪的眼睛外,他还算得上是一个伟岸的男人。
白描画的侧面记载着很多说明字,字体驳杂,有楷有隶,其间甚至夹杂着某些奇怪的西北契丹字。
红小鬼读出来的,是另一页上的现代翻译字,全部都是英。
“这是五角大楼的资料,美国人对国的江湖黑道很感兴趣,所以,几乎每一个成名人物都会在他们那里留下记录,不过很可惜,风,你的资料还不完整,希望给我机会补足,再提交给美国人。”
我皱眉:“不必,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想被人注意。”
红小鬼哈哈哈哈地笑起来:“无名小卒?不、不,我敢打赌,三年之内,你会站在江湖巅峰,成为华人里最耀眼的明星,想韬光养晦都办不到。”他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在灯光下凛凛闪烁着,脸色又黄又差,真的跟一只“鬼”无异。
在英资料里,美国人着重强调了“每只箱里都藏着三百十一种毒虫”这件事,怀疑川藏边界的所有毒虫就是从这个怪人手里放出来的,而他脚下放着的,就是两只“潘多拉的盒”。
毒虫能够杀人,也可以经过恰如其分的提炼,使之变成以毒攻毒、治病救人的法宝,正如眼镜蛇的蛇毒正在被世界各地广泛研究应用一样。所以,美国的生化科学家们向国会联名上书,要求找到这两只箱。
“找到潘多拉的盒?谈何容易?”我摇摇头苦笑。
不知道这个方眼怪人与李康那本古书里的方眼将军是否是同一个种族,现在大家似乎是在一起做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不远万里而来,聚集在这个神秘的山谷里,都只为了揭开同一个谜题。
“唐心是不会爱上别人的。”红小鬼突然严肃起来,敲打着键盘,指着屏幕上的四个草书大字。
那是“百死神功”四个字,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行楷小字,其一段被红笔醒目地标出。
“修炼神功,必须先摒除七**,以一死百了、死而后已的心态进行。神功大成之日,眼所见俊男美女全部都是血肉骨骼,毫无丑俊可言。心如死灰,死过之人才能永生不死,直到无忧惧、无惊恐、无悲喜的四大皆空境界。”
红小鬼得意地在屏幕上连连弹着:“看,练这种功夫,最后便会深入魔道,无法自救,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地球人。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还会爱上别人?”
他还是个孩,根本不懂爱情,更看不出老虎对唐心的用情之深。
那种功夫,不是普通人就能有机会修炼的,而只有蜀唐门未来的当家人才能得到这份殊荣。一想起唐心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狐裘毛缝里隐藏的各种毒虫,我立刻觉得自己浑身冷森森的,汗毛倒竖。
“我知道,小心为了振兴唐门付出了太多。她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走到她能放松下来休息的那一天。如果那个日属于地狱,我愿意陪她一起——”
老虎醉了,推掉了第二个空酒瓶,伏在桌上喃喃呓语着。
红小鬼嘟囔着挑开了帐篷的门帘,夹杂着寒意的夜风扑进来,瞬间带走了所有的酒气。
“风,有没有更复杂点的任务?如果到这边来只干些资料员的工作,真是没意思透了!”红小鬼抱着胳膊迎风站在门口,猛地“阿嚏阿嚏”两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更复杂的?前面山洞里石柱林立,并且能够随意变化,石柱下面,更是连通着一个诡秘的地下城郭——那些东西复杂不复杂?合你胃口吗?”我必须得让红小鬼明白,大家现在面临的困境有多凶险,而不是坐在电脑机房里的纸上谈兵。
红小鬼斜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那有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三维立体的,我们人类可以在地球表面横向拓展,另外的族类自然能够上天钻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地球并不仅仅属于人类,很多隐藏在暗处的异类随时都可能跳出来,这一点,以你的智商该不难理解吧?”
他的理论知识很充足,但“知道地球上有外星人”和“直接面对外星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明天,咱们全力挺进,去看看这片大山里究竟埋藏着什么好不好?特别是我听说有一种长着翅膀的小蛇,属于地球上的珍惜品种,正好可以拿来送给小燕泡酒喝,怎么样?”红小鬼对于未来充满了好奇,但我相信他并不具备抓捕毒蛇的本领。
我只能苦笑,因为目前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那一点事,对于前面的危险毫无顾忌。这种状况下,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好好睡吧,明天还有——”
红小鬼“呀”地叫了一声:“忘了忘了,今晚还有一场南美黑客攻防战,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他跳回电脑前,十指翻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互联网上去了。
我毫无睡意,缓步出了帐篷,恰好看见顾倾城在二十步外的吉普车前来回踱步,不断地向着隧道方向长吁短叹着。
“风先生,我在等你。”她掠了一把长发,暂且拂掉满脸的愁郁。
“有什么事?”看见她强颜欢笑,我心里也深有同感,仿佛两个同时被困一隅的人,更容易心意相通。
“经过昨天的事,队员们的心都快散了,我感觉,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通过隧道,只怕大家的情绪会更消沉。如果你的朋友能帮咱们穿过石阵的话,我希望天亮之后尽快行动。风先生,从好多方面的资料综合推断,走到这里不过是万里长征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好多难题等待解决,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早一天救出苏伦,你也能早一天开心起来,对吗?”
她的话直截了当,不再力求婉转。
我点点头:“老虎会带路进去,直达天梯,这一点请顾小姐放心。”
“那就好,嗯,添了这样一个帮手,总算是件好事。”她勉强笑起来,但眉梢的不安跳动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忧虑。
令我感到挠头的问题至少还有两个,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也有同样的担心。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开口:“还有——”
她唇边的酒窝更深了:“风先生,你先说。”
我吹了吹吉普车引擎盖上的尘土,慢慢坐下来:“我担心传说会飞的蛇,也担心如果按照老虎的引导路线前进,最终是不是也会遇到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那人可以囚禁他和唐心,当然也能抓住其他任何人。”
老虎向我描述洞里那些情况时,顾倾城虽然不在场,但我相信她略施小计,就能得到我们的谈话资料。
顾倾城低下头,稍微思索了一下:“你说得没错,不过前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回古寨去,向何寄裳借‘碧血夜光蟾’。”
我“哼”了一声,想起她跟卫叔之间的对话,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反感。
卫叔曾献计要杀光古寨的人,然后搜索宝物的下落,这一点实在是卑鄙龌龊之极,幸好她没答应,还算没让我感到太大的失望。
顾倾城歉意地一笑:“对不起风先生,或许你曾经听到了什么,但我绝不会放任手下胡来。我有个预感,何寄裳那边的事,只要你肯出马,成功率百分之十以上。我们太需要那东西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过去。”
即使是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都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与何寄裳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能看得出她是个内心极度固执的人,否则也不会甘心带着这么一群人常年栖居在山林里。碧血夜光蟾是五毒教的至宝,她不可能轻易就拿出来送人。
当然,我可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盗墓之王”杨天的亲弟弟,但问题是她会相信吗?
顾倾城又笑了:“风先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咱们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肯采纳我的建议,那就算了。”
我缓缓地摇头:“不是不肯,而是那个建议的可用性不大,因为我了解何寄裳——”
“哦?你了解她?”顾倾城仰起下巴,不经意地露出一点点受伤害的样,轻轻缩了缩肩膀,“难道又是古人说的,倾盖如故,白发如新?”
夜那么黑,我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倏忽一下远了许多。
“我也是凭自己的直觉,顾小姐,越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人的直觉便越敏感。何寄裳受过很多次追杀迫害,觊觎她手碧血夜光蟾的势力不止一家,像咱们一样彬彬有礼地上门求借的有之,夜黑风高强抢豪夺的占绝大多数。所以,要想打动她的心,取得她的信任并不容易。”
我说的都是实情,这片大山是西南马帮的地盘,一个女人带领着另外一群妇孺要想站住脚生存下去,不经过几十次血与火的战斗是不可能过上安稳日的。
顾倾城的眉间掠过一丝焦灼,摸了摸自己越发尖削的下颌,然长叹:“既然这样,就只能凭着卫叔准备的那些抗蛇毒血清硬拼了。”
比起上一次在车前喝酒时,她又瘦了许多,下颌两侧的细小青筋完全暴露出来了,像裸露出的植物根须,略显狼狈。这一点,令我回忆起苏伦从此地赶往枫割寺时憔悴的样,那时,她一心牵挂着失踪的我,完全不顾自己的病体,经历了生命最晦暗的日。
“你瘦了——”三个字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仿佛面对的是当日剪短了头发后的苏伦,这句饱含歉意和怜惜的话,早该告诉她。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恰恰是那一刻苏伦的真实写照。可惜,那一面竟然成了永久的别离,一直迁延到现在。
两朵红霞倏地飞上了顾倾城的面颊,她静静地垂下头,长发跟着披泻下来。
“你饿不饿?我要回帐篷去煮宵夜,顺便替你多煮一碗?”良久,她笑着开口,红霞慢慢褪去。更多的话,尽在那种羞赧的红霞一来一去之间,不着字,尽得风流。
我真的有点饿了,看老虎喝酒、听他讲述那段奇怪的经历,自己消耗的脑力、体力极多,的确需要补充些有营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