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来说,普通的苗人并不富裕,虽说他们的衣着首饰多半是金银,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财富。真正富有的,是掌握苗疆大权的那些人。
蚩尤身为当时的帝子,手中的财富可想而知。而神话时代的九黎部落被黄帝击溃,余人组成三苗部落,大量的财宝,都被他们带走。之后的各朝各代,苗人多半自成一体,很少会真心臣服当朝的统治。
除了巫蛊之术令人心惊外,还因为大量的苗兵始终存在。而养兵是需要钱的,每一任苗王,都没为钱财愁过。若非如此,那些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帝王,为何始终无法彻底征服这片神奇的土地?
当然了,我们这个故事并非要讨论苗人的财力,真正要说的,还是老司。
纳多老司是看起来很普通的老人,但他身上却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气质。那气质会让人感觉,自己在面对多年的风雨,打心底就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不过,老司人很和气,他见我们走出屋子,便客气的点头。同时,他用认真的目光去审视阿三,见阿三哭的浑身酥软无法站立,不禁点头说:“洛丹老司倒是没救错人,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先前那四人站在他旁边,一声不吭,既没有反驳这个说法,也没有去赞同。他们就像严守命令的士兵,上级不发话,自己一个字都不会乱蹦。
纳多老司看了一会阿三,然后又看向我们,他先看几眼觉明和尚,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目光,似是惊讶。随后,他看看我,然后看看旁边的铜甲尸阿大,这才问:“你们都是一起来的?”
我扶着阿三,点头说:“是的,不过来到这之后,就被人追杀。我没有骗你们,洛丹老司真的……”
纳多老司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解释,然后说:“苗王能够下令,就代表相信你们的话。我来,也是为了这个。”
我狐疑的看向这位老司,等待他的解释。为什么苗王会相信我们?
纳多老司说:“天是会变的,洛丹老司擅长看这变化,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和我说过,天要变了。但我们安分太久,没有谨慎的去思考,使得洛丹老司就这样离开了大家。他走前说的那句话,的确让我们怀疑,是这孩子杀了人。但是,当我们看到这孩子那样伤心的哭泣,便明白,她不是凶手,或者说,嫌疑没有那么大。所以,我愿意听你们讲一讲,杀死洛丹老司的,究竟是什么。”
我这才明白,苗王并非是真的相信我们。他应该是通过苗人或者通过某种蛊虫,看到这里的一切。否则的话,纳多老司刚来,苗王怎么会那么快就下令停止攻击。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苗人们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纳多老司说的天要变了,我暂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可苗疆已经发生的灾难,我却很熟悉。
那古怪的东西,在外围的某处,吸引了许多蛊婆和苗人前去。想来,至今尚未解决。虽然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但怎么想都不会很好,否则的话,苗王不会想着从我嘴里获得这方面的消息。
因此,这件事并非苗王仁义,睿智,又或者恩慈,只因为事有缓急。我们人在这,想跑也跑不掉,想杀随时都可以杀,倒不如把有用的消息问出来再做打算。
我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但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因为消息越准确,越真实,我们活着离开苗疆的可能性就越大。
于是,我将自己见过的几次,以及阿三描述过的那次事件,统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遗漏什么。当然了,关于姬孙曾观察过这东西的事情,我肯定不会说的。
人嘛,无论何时,总得留一张底牌。
纳多老司在听完我的描述后,表情严肃的思考很久,我没有出声打扰,只扶着阿三轻声安慰。这一会,阿三的精神好了些,起码能够自己站着了。我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毕竟这些年的打击,一般人都无法承受。
阿三沉默着不说话,不哭不笑也不闹,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是吓人。
我也不知木行之力能不能缓解人的精神压力,便随意度了些过去,希望能有帮助。阿三与我紧紧相握的手掌,有些僵硬,这并非单纯的**反应,更因为她心里有念头在翻腾。
过了会,纳多老司看着我,问:“桃花山人连道真的名字,倒是听说过,为何没见他一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桃花源出了些事情,他要处理一段时间,所以耽搁了。”
纳多老司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又看看阿三,问:“按你说的,你们这次来湘西,只是为了寻找复生之术?”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之前的叙述中已经提到过,但纳多老司既然问了,我也不好不回答。在我点头应声后,纳多老司说:“你的话很可信,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凶手,自然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危险跑来哭丧。只是那东西太过奇怪,我们从未见过……”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没有问出来,此刻听纳多老司这样说,不禁问他:“这附近有寺庙或者神像?”
问这个的原因,自然是想弄明白吃掉洛丹老司的东西从哪冒出来的。纳多老司也明白,他说:“老司都会祭拜蚩尤大神,所以神像到处都有,只是不知道那东西为何会找到洛丹老司。”
我说:“当时不是有很多人见到洛丹老司死前的样子吗,他们或许会知道。”
洛丹老司离世,是一件大事,不用我提醒,苗人们也会认真审查一番。只不过,他们审查的思路和我所想的不同。而经过我的提醒,纳多老司想的更多,他立刻叫来人,吩咐把当日见到洛丹老司离世场景的人喊来,并且在那之前曾见过洛丹老司出现过的人也要来。
苗人们的效率很快,没多久,便有数十名男女老少聚过来。
纳多老司对他们说:“洛丹老司的离去,是有原因的,喊你们来,就是要你们把这几日洛丹老司的所有事情,凡是你们见到的听到的,都要说。”
聚来的苗人面面相觑,随后,有一个年龄稍大的苗人第一个开口说:“我见到洛丹老司的时候,是在四天前,他从这里离开,说去祭拜大神。不过去的时间比以前久,那时我还在想,老司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与人喝酒去了。”
有人打头,后面就顺利多了,立刻又有人说:“我听到洛丹老司大喊,是那个多年前来的孩子!”
“对对,我也听到了。”有许多人附声。
我心里一紧,不由微微低头,避开苗人们投来的怪异目光。
纳多老司说:“这句话就不用说了,最重要是关于神像或古怪东西的。”
一群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有人说:“洛丹老司祭拜大神之后回来,我刚好遇见了,还与他打招呼。老司很高兴,说大神要活了。我以为他是醉话,大神怎么可能活过来呢?洛丹老司没有解释就进了屋,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激动。哦对了,我看见他手上好像拿着碗……”
“那不是碗。”又有人说:“那是养蛊的坛子,我在阿婆家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是在洛丹老司祭拜大神的地方看见他的,不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之后的说法虽然各不相同,但多半没什么有用的信息。纳多老司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下,然后问之前曾开口的一个苗人,说:“你刚才讲,洛丹老司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养蛊的坛子?”
那苗人点头,说:“我在阿婆家看到过这种坛子,上面有蛊纹,封口是一道红线,应该错不了。”
洛丹老司又看向第一个开口的苗人,问:“洛丹老司说去祭拜大神的时候,手里拿东西了吗?”
那人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没有。洛丹老司是空着手去的,因为下雨路滑,我还劝说他找根拐杖扶着,免得摔倒。老司当时还用力甩甩胳膊,笑着说自己身体很好。我那时就想,等自己像洛丹老司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要是身体也那么好就行了。所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纳多老司点点头,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说:“洛丹老司并不养蛊,他拿个养蛊的坛子做什么?”
老司说着,又看向之前传话的那人,吩咐说:“给阿婆们传话,问问有谁在那几天曾借给洛丹老司养蛊的坛子。”
背着长弓的人嗯了一声,他神情怪异,紧闭双眼,嘴唇微动,像在念模糊的咒语。随后,我见他睁开眼,然后伸手在张开的嘴巴抹了一下,竟摸出了一只古怪的黑虫。他将虫子的翅膀摘下,放在手心搓了搓,然后又把没了翅膀的虫子放回嘴里。
几秒钟后,他对纳多老司说:“的确有一位阿婆借给了洛丹老司蛊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