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山空传

作者:李诣凡

这样的争吵继续持续了一会儿,最终以老大的转身离开告终。老大径直走到父亲的棺材前,跪在地上默默抽泣着。眼见闹剧已经收场,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开,各聊各的了。

 当下的时间已经接近夜里11点,按照古时候的时辰来说,此刻已经属于子时。通常情况下来说,子时和午时是一个分界点,从午时到子时的这六个时辰,是中午到夜晚,阳气由强转弱的过程,而子时到午时却恰恰相反。由于是阴阳交界的时辰,所以午时一般来讲是一天当中阳气最旺的时候,而子时却是阴气最旺的时候。原则上说,阴气充盈的时刻,也恰好是亡魂最容易聚集和感知的时刻。

 所以在很多地方尤其是乡下,如果死了人,一般都要守夜。为的是让亡人知道自己正在被祭奠。

 看这样子,周大爷必然是要熬过12点才肯往回走,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也就开始四处走动,观察起这家人灵堂的搭建。这是个土房子,农村的房子大多数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进门的第一间屋子,就是堂屋,用来接待客人的,也是这家人的面子。王老头的棺材,就停放在堂屋里头,而门槛外就是烧纸的火盆。在这个村子,大多数上了岁数的老人,都会在预知到自己也许活不了太多年的时候,就会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棺木,并选好一块自己死后埋葬的土地。显然这老王也不例外,从棺材上早已上好的漆来看,这副棺材必然不是临死前才准备的。

 摆放棺材的堂屋里,除了自己家的亲属之外,外人一般是不会进去的,都是站在门外祭拜一下。所以我也没有走进去近看,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停放棺材的堂屋里,一个黑色的、矮矮的影子一闪而过。

 出于职业的本能,立刻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开始在现场寻找着王老头的家人,老大老二和他们俩的老婆,还有老三都在我能够看到的屋外,唯独不见了刚刚那个大哭大闹,老三十岁的儿子。

 能够走进堂屋的人当中,目前只有这个孩子我找不到,所以我正想着,大概是我多虑了,刚刚那个黑影,想必就是那个小孩的时候,突然从堂屋里传来一阵惊恐的哭喊声。那声音正是小孩子的声音,正是老三儿子的声音。

 小孩的声音本来就相对尖锐,此刻在深夜里,祭拜的人们也都逐渐在减少的时候,这样的叫声更加让人听得分明,老三听见儿子的哭喊后,先是呼唤了几声孩子的名字,察觉到孩子在停放棺材的堂屋后,她就快步走了进去,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她的表情,她似乎有些懊恼,大概是觉得这熊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刚刚才闯祸让自己跟大哥吵了一架,这会儿怎么又跑到堂屋里去胡闹了。

 但是在老三走到堂屋里寻找孩子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听见她也传来惊恐地呼叫声,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甚至是包括我。老三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在父亲的棺木前大喊大叫?老大和老二站起身来冲到了堂屋里,很快老大就抱着老三的孩子走了出来,而老二则搀扶着老三跟着走了出来,老三看上去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老大把孩子放到地上,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双腿在地上死命地蹬着,显得十分抗拒。老大看上去有些着急,就问孩子说,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开始大哭起来。孩子不答,玩命蹬腿,地上的尘土扬起不少。老大转过头去问老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个时候,老大怀里的孩子突然手脚一绷直,僵硬着身体就开始抽搐起来。

 这下子连我也吓坏了,这是在抽羊角风了吗?老大看孩子抽得厉害,于是就把孩子放平了躺在地上,老三看到孩子这副模样,也顾不上自己的慌张,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开始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孩子抽搐了一会儿后,很快安静了下来,对于母亲和众人的呼喊,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让我觉得有些纳闷,于是我问周大爷说,村里有医生吗?赶紧叫人去请个大夫来吧。周大爷看上去也有点着急,他说,最近的大夫都在隔壁村呢,现在都这么晚了,山路又不好走,等请来了大夫,恐怕也帮不上忙了。我看着孩子,感觉像是失神了一样,眼睛只张开了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黑眼仁的下半段,这说明他的眼仁是朝上翻起的。双手双脚都规规矩矩地平放着,不过他的左脚的脚掌却呈内字状交叉在右脚之上,看上去很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去照相馆拍照的时候,那种标准而做作的站姿。而孩子的双手都垂放在身体两侧,不过右手的手指却微微抬起,和无名指之间形成一个大约45度的夹角。

 我情不自禁地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在孩子身边蹲下身子,我原本一直都以为孩子可能是癫痫发作,或者是羊角风,但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因为这两种病我以往都见过,所以我知道发病的时候,是不可能如现在这样平静的,一定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可是眼前的孩子表情很平和,眼角还挂着泪水,但是却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腹部,看上去就跟一个死人没有区别。

 我伸手去拉了一下孩子的手,却发现极为僵硬,就好像他在暗暗使劲和外力对抗一般。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力气才对。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孩子不是抽羊角风,造成他目前状态的,一定是别的原因,并且这个原因,跟疾病毫无关系。

 我在来这里之前曾经答应过徐大妈,不会跟任何人表露出我会玄术。因为世风不好,这种显山露水也许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王老头的葬礼上人虽然不多,但此刻也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可是要我丢下这个孩子装傻不管,我觉得我还是做不到。师父曾经说过,十道九医,我们虽然不是医生,但是我们干着和医生差不多的事,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在救助他人,所医者,难道应该为了自保就丢下悬壶济世的原则吗?

 当下我也来不及细想那么多,我顾不得周大爷的阻拦,伸手去翻起了孩子的眼皮。王家老大大声呵斥我说你在干什么,我告诉他,让我看看,也许我能够帮上忙。并且我告诉他,孩子如果此刻不救,也许就救不回来了。

 我这的确没有撒谎,解放之后,许多老百姓的思想也开始接受新社会和新思潮,以前一些老旧的传统,因为太过神秘而并不广泛被人所知,当无神论的教育开始席卷大江南北的时候,任何有神论者,都在某种程度上被人放到了阶级的对立面。我和师父虽然以往也是受人尊敬,别人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也会主动登门拜访,但是仔细想想,他们之所以找上门,也大多数都是因为无计可施,此时此刻,我和师父并不算他们的救命恩人,顶多算是救命稻草,毕竟我们和医生不一样,我们活在社会和道德的阴暗面,帮人救人在我们看来应该算是职业的本分,可在那些求助者看来,大多变成了一种拿钱消灾的交易。

 所以大多数人包括我自身在内,遇到一些突发且不解的情况的时候,容易把这样的事和疾病联系到一起,所幸的是我可以排查原因,否则等到救治无果再来求助玄学,其实已经晚了,至少求医的那段时间,是被耽误了。

 听我这么说,王家老大就没再吭声。躺在地上的孩子表情一如既往,如果是正常人哪怕是植物人,即便是已经睡着了,我伸手去触碰他的眼皮的话,一定会本能地眨眼睛,但这个小孩的眼睛竟然一动不动。灵堂上的灯光很亮,我翻起眼皮却发现孩子的瞳孔已经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圆点,这也显然和逻辑不符,因为光线越强,瞳孔就会越小,据说这样是眼睛自己懂得掌握进光量的关系,那么此刻小孩的反应,只能告诉我一个结论,就是小孩的身体还活着,但是意识已经不受自身控制了,换句话说,我的触碰,包括他眼睛接触到的光线,他都感觉不到了。

 看到这个情形,按照经验的判断,小孩子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魂魄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在道家人看来,人的肉体只是一个容器,控制这个容器的东西,就是魂魄。魂魄则分为魂和魄两部分,共三魂七魄,魂魄只有在肉身未亡的时候才叫做魂魄,如果肉身死亡,魂魄就和鬼魂如出一辙。通常导致魂魄和肉体分离的,有猛烈的撞击,突然的惊吓,或者来自外力的挤兑。

 根据刚刚发生的情况,猛烈的撞击显然是最早排除的情况,孩子在堂屋里突然哭喊,那必然是受到了惊吓,但是既然选择了哭出声来,说明至少在哭喊的时候,孩子的魂魄和肉体是一致同步的,也就意味着这样的惊吓虽然吓哭了孩子,但还不至于将魂魄吓出体外,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被外力挤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把目光望向了那个停放了棺材的堂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