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几年的积累,我的兵马从起初的零散鬼魂碎片,渐渐变成完整的鬼魂。以前可能一整队兵马凑起来,都不如我前几次收的那些兵马单个的强大。两年多以来,一切都好像是提前被注定了一样,我接连遇到一些猛烈且怨气很大的鬼魂,在被收服归于麾下之后,戾气虽然减退了许多,但能力的大小却始终是固定的。
虽然我的兵马和师父相比还相差很远,但对付一些小喽啰的鬼魂。早已完全不在话下。
刚开始就打探到了对手的底细,这对我来说还挺没劲的。可是假如真的如我最初猜测的那样,这里的鬼魂至少简单在寻找替身的替死鬼的话,那它们的死除非是自杀卧轨,否则就属于突然之间的死亡,这种死亡是意外,并没有多大怨气,至少因为还没能反应过来,错过了对自己已死这件事的正确理解的时间。怨气不重的鬼魂一般也不难对付,只要对方知道服软。但如果是自杀而死的话,那就不可能没有怨气,其一自杀死亡的人是很难自行离开的,其二那种怨气而聚集,并以害死他人为目的的鬼魂,也不是我此刻兵马香察觉到的这种大小的力量。
于是我只能等待,等着那些鬼魂再次出现。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三点多,我头一晚在船上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再熬一夜,精神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可是就在我打算在边上打个小盹的时候,我身边的信号灯突然“叮叮叮”地连续响了起来。灯光也从红色,变成了绿色。
我虽然不懂铁路上的信号灯规则,但我想那应该是列车快要进站的意思。于是我打起精神,朝着火车即将驶来的方向望过去。因为有弯道的关系,加上天黑。我却什么都没看见。于是我学着从革命电影里看来的桥段,将耳朵贴在了铁轨的轨道面上,听见比较明显,但很遥远的轰隆轰隆的声音。我爬起身来,打算离得稍微远点,因为我不知道这列火车将会被道岔分到哪一根铁轨上,可就在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见从对面的树林子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说是一个人,其实是两个。就和起初阿姨跟我说的一样,这是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老人。而在我看来,那个动作根本就不是在背,因为年轻人的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并未反过手去扶住背上的老人。然而背上的老人动作更加奇怪,他根本就是双手环抱着年轻人的脖子,双脚也环扣着年轻人的腰,整个人在年轻人的背上挂着,就好像年轻人背着一个背篓似的。
最奇怪的是那个老人的眼神,从他们出现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年轻人左肩上,侧着半个脑袋,用眼睛死死盯着我看。
夜色朦胧,我区分不出这两人的脸色究竟是不是像阿姨说的那样青皮青脸,但我明白这两个根本就是鬼魂。而直到看见老人的姿势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这两个鬼应当是单独存在的。换句话说,老人死在前头,他找了个替身,也就是背着自己的年轻人。年轻人死后也需要找替身,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上还背了个害死自己,但又没走成,然后在死后还一直缠着自己的老鬼。
如此一来,这个原本简单的鬼事,突然让我觉得有趣了起来。可虽然心里觉得有趣。在直面鬼魂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天生的害怕。年轻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姿态和速度都还挺正常,他甚至还朝着铁轨的另一头张望了一下,就好像是一个要过马路的人,先观察下路面的车行情况一样。然而从踏上铁轨开始,他的动作就渐渐变慢,腰背也慢慢弯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我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当时这个年轻人被撞死的时候,遇到的场景。年轻人在被撞死之前也正如现在这样在穿越铁轨,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已经被另一个鬼魂给盯上了,这个鬼魂一直挂在他的背上,当他本以为穿过铁轨并不是什么困难事的时候,背上挂着的鬼魂突然变得越来越沉。应该说,它是借助自己鬼魂的力量,对年轻人造成了一种重量的感觉,才会让年轻人觉得脚步沉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看到年轻人已经走到了铁轨中央,而在铁轨的另一头。火车已经离得很近了,刺眼的灯光个照射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再回头看铁轨上的年轻人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腿还微微弯曲,一副负重过大的感觉,而悲伤的那个老人,依旧如先前一样,面无表情地,从年轻人的肩膀上侧出半张脸。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心里联想着,应该就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机之下,孟叔叔就着急地出手救人了。因为以我的判断来看,如果此刻我冲到年轻人身边,把他们两个拉下铁轨。和火车开过来的时间还有一段差距,救人的话是绰绰有余的。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眼前的两个鬼魂,一个是已经害死了别人但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次没走成,所以它就只能跟着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鬼魂;另一个则也是个害人的鬼魂。区别只在于,他还没能够成功害死别人罢了。
这样畸形的组合,让我深知替死鬼等级的低劣。年轻人的鬼魂本应是受害者,但此刻也有了害人之心,就理应加以惩处。于是我趁着车还有一段距离,后退了两步,唤出我的兵马,让兵马抓住那两个在铁轨上的亡魂,但却不要离开,让它们再被火车撞一次。
也许听到这里的时候。你会问了,这两个本来就已经是鬼魂了,再撞它们一次,又能够有什么意义呢?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常常会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用来形容一个人一旦吃过一次亏,将来就会迫使自己长记性。实际上这句话对于鬼魂来说,也是同样成立的。鬼魂最害怕的,就是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一瞬间,即便它们已经死去。因为一旦回想起,就好像一个原本已经忘了很久的事,突然之间出现在记忆里一样,好事也就罢了,坏事的话。带给鬼魂的惊吓,丝毫不亚于这件事本身。
这就好比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有些人可能不愿意接受事实,在家人的开导和自我麻痹中,渐渐把这件事看淡了许多。可正当他开始习惯这样的状态时,突然有人提醒了他离死不远这件事,那他内心崩溃和惊吓的程度,和死亡本身是不相上下的。
我此刻让兵马做的事,是对眼前这两个害人的鬼魂的惩处。我是看不见我自己的兵马的。但我知道它们正在奉命行事。因为年轻人和老人同时出现了挣扎和惊恐的表情。列车越开越近,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两个鬼魂睁大的双眼,它们此刻正在再度感受一次死亡。而列车司机是看不见这两个鬼的,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铁路工人工作服,蹲在一边的我。
呼啦的一声,火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车尾通过之后,环境因为刚才车头灯光的照射,明暗反差特别的大,不过我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两个并排蹲在地上,抱着头,张大着嘴呈惊叫状,手抓着头发的鬼魂。
我知道这是兵马制服了两个鬼魂,他们没办法逃走。也不可能再凭空消失了。无论如何,都是枉死之人。错就错在他们选择了以害人为超度自己的方式,既然已经惩处了,我就带走上路。
这种级别的鬼魂,对于当下的我来说。还是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兵马。于是我就直接念诵了落幡咒,让这两个鬼魂跟着幡走了,打算带到别处后再做超度。临走前再点上一柱兵马香,确认这附近已经干干净净,我才顺着原路打算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我突然站定了下来。因为我觉得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孟叔叔终究是因此而丢掉了工作,不但被通报批评,还被大家所嘲笑。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于是我又转过身子,直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车站是紧邻着单位的,也就是说如果起初我出了单位门朝右拐的话,就能够直接进入到车站里。在走到站台边上的时候,我把招魂幡塞到了衣服里,然后低着头,拉下帽檐,然后双手捂着肚子,快速小碎步地移动着。周围看到我的其他工人传来哄笑声,就好像是一个突然闹肚子想要上厕所的人一样,倒也并未引起大家的怀疑。
我转身到了一栋小房子的背后,这栋房子应该是做调度工作用的,有差不多三层楼高,我装作寻找厕所的样子就钻了进去,在进门处的“思想建设工作宣传栏”里,看到了许多单位里自己刊发的大字报。而当中有许多文章的署名,都是一个叫做“林援朝”的人。
我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