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往,我会认为这个大和尚此举一定是屈服了。可是今天我竟然没有这么想,丝毫也没有。甚至在听到的时候,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凉。作为这次大革命的亲历者之一,我深知反抗的可怕,区别只在于归元寺的和尚和长春观里的道人一样,是无力反抗的,而我却是有能力,却没有选择这么做而已。
弥宝方丈接着说,也正因为自己这么委曲求全地做了,在那次之后闹事的回数少了一些,但是自己却被冠以“封建迷信”和“走资派”的名义,从此就被斗倒了,于是自己才委任信得过的昌明法师,代为监管寺院,而他自己则从此住到了这里,一边安心养病,一边躲避是非。
听到他说到这里,松子说,有些事情的确是我们无力去改变的,只不过我们会保持一颗原本的心,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并非在求得一个结果或者回报,而是因为我们认定这么做是对的。弥宝方丈连连点头。松子接着说,而眼下看来,归元寺几乎就是我们认定的线索所在地,但是贸然打扰,终是不敬佛门,还望方丈行个方便。交代一声,好让我们前去查看。
弥宝方丈微微笑着说,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庙内供职,说到行方便,不知道这位小先生是如何得知我可以做到呢?松子也笑了笑说,实不相瞒,早在昨日拜访之前,我就是跟踪庙里一位师傅前来,才找到此处。既然方丈大师已经不再庙内供职的话,那庙里还每天给你送饭送出,还每天给你熬药煎药?这恐怕也是不合理的吧。
松子说得有些俏皮,弥宝方丈哈哈大笑道。好啊,原来你早就摸透了。说罢他转身从床头柜当中取出一张信纸,开始研墨开始写着一封书信,他并未避讳我们,于是我看到了信件的内容。大致上说的是,希望如今还在寺庙里的僧人,对我们三人以礼相待,尽量不去干扰我们的调查,尽量给我们提供便利之类的,但是信件的内容并未提及我们所查的事情,只是叮嘱僧侣在我们查事的时候,不要留人旁观,也需对此缄口不提。
写完之后,他还在信件的末尾盖上了自己的朱印。接着就把信件三对折后装进了一个信封里,但是却并未封口,直接递给了松子,然后对松子说道,既然你们所做之事是为了百姓苍生,那这件事就是有价值和意义的事。我虽然已经不管寺中大小之事,但既然还有能力,那就能帮多少帮多少,算作是我在为自己的卸任而悔过,为百姓的福祉而尽力吧。
佛家有云,信人则不疑。弥宝方丈此举。显然是相信了我们。至于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给我们开了绿灯,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诚恳,或者松子的一番游说吧。我们很顺利就拿到了前任方丈的许可,如果现如今寺庙当家也如他这般深明大义的话,我想也不会加以阻拦。
果然当我们辞别弥宝方丈,带着这封“介绍信”前去拜访归元寺的山门的时候。开门的僧人依旧很是警觉,但警觉的同时也显得非常麻木。在打听到昌明法师如今并未留在寺院内,而是去了别处,我们就请开门的僧人告诉我们,现在赞管寺院的大和尚是谁,我们有前任方丈的亲笔手书。
一个看上去和弥宝方丈差不多岁数的和尚接待了我们,不难看出他的岁数应该是认识弥宝方丈的,果然在看了那封亲笔的介绍信之后,他请我们到正殿稍作,接着就亲自带着我们去了五百罗汉堂。
大和尚告诉我们,如今这五百罗汉堂里,仅存有两百余尊罗汉。都是在1902年的时候重新摆放的,剩下的两百多尊,已经在之前的浩劫当中,抢的抢,毁的毁了。带着我们到了罗汉堂,按照弥宝方丈的吩咐,他就行礼对我们说,诸位施主请自便,如有老僧所能襄助之处,请随时吩咐边是。说完就离开了佛堂,顺手还关上了门,那语气虽然彬彬有礼。但也显得有些谦卑,这不免让我联想到,会不会这里的和尚也和长春观的道人一样,是害怕我们,于是才这样恭敬。
就连松子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如此顺利。现存寺庙当中。唯一一个留存千年以上的,就只有佛堂正中央,那高达近三米的铜身罗汉了,所以不得不说,即便松子猜测到此地必然是线索所在之地,而我们真正能够寻找的线索。也仅仅只能在这尊铜身罗汉之上。
我仔细看了看这尊罗汉,具体是那一尊我说不上来,毕竟那些罗汉虽然造型各异,也名字都大不相同,可是我是一个道家人,对于这些是在有些无法区分,总感觉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样子。它如果放在正殿之中,也许未必会显得如此巨大,但是正因为整个佛堂里剩下的都只是一尺多高的小罗汉像,才显得它的巨大无比。它整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和尚的造型,穿着袈裟,大光头,而微微凸起的膝盖表明它正是一个坐姿。底座比较宽大而平整,大概是为了放置的方便,而佛身上大部分都是铜黄色,只有少许部分出现了斑驳的痕迹,就好像太久没有护理打磨,以至于有些发绿的感觉。
我在我能够走动的位置都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尊罗汉。其雕铸工艺的确不是现代的样子,而更好像佛法鼎盛时期唐朝和尚的标准造像,但是说它就是一个和尚的外形,也不尽然,因为大多数和尚都是微闭慈目,一副心如明镜,洞晓先机的样子,充满了智慧。可是眼前这尊罗汉却怒目圆睁,甚至扬着眉毛,看上去目光如炬,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所佛家的威严,倘若我是个幺毛小鬼的话。见到这个罗汉,只怕是也会吓得屁滚流。可是遗憾的是,在我尽可能地观察之后,却没有发现罗汉的身上有任何异常,也许是背后和底部我们还看不到的原因,起码目前来看。这就是一尊寻常的铜像,不寻常之处,只不过是因为它传承了千年罢了。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松子突然在罗汉跟前深深一鞠,然后说了句“阿弥陀佛,得罪得罪。”我正在纳闷这家伙怎么好好一个道士却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子将身子跨上了摆放供果香烛的案台,然后直接朝着罗汉身后我们原本看不见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一下让我和秦不空都有些吃惊,秦不空自然不必说,本身有佛家的师承,干这种事,几乎无异于欺师灭祖。而我虽然不信佛,但是一向也是相当敬重的,这种僭越的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话,我也不会做。于是当松子这么做的时候,我虽然没有批评指责,却也没有加以阻拦。
我和秦不空就这么默默待在跟前,直到松子说了一声,你们快来看,这罗汉身子背后好像有字。秦不空站着不动,而是对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臭小子。你去看看吧。于是没有办法,我也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莫怪莫怪之后,就跳上了案台,朝着松子走了过去。
只见松子蹲在罗汉的屁股后面,环境比较昏暗。他已经点亮了手里的手电筒。光柱照射的地方,看上去相对较新,似乎并不是一个常常会被人触碰到的地方,所以才相对光洁,氧化的程度也更加轻微一些。我蹲下身子凑上去看,若非松子的提醒,我极有可能错过这几个字,但是由于年代久远,且多年来都一直暴露在空气当中,字迹已经非常模糊了,于是我伸手去摸,才能够微微在光滑整洁的铜身上,摸到一些雕刻的感觉。
这排字是从上到下,我摸了很久才渐渐拼凑成个字“玄武在侧,翩翩二仙。”
在佛家的罗汉身上刻下“玄武在侧”四个字,显然不合常理。因为这玄武更广泛地在道家当中存在,由此松子更加笃定当初捐赠这尊铜像的人,一定是一个道人。否则断然不会这么无厘头地使用道家四象中的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铜器的耐久性极好,这么多年字迹虽然模糊但是依旧存在。而那“翩翩二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一时想不明白。
四周围再摸了一阵,发现也没有其他的字迹,于是心想着大概是我们能够找到的唯一线索,但是却在此刻显得丝毫没有意义,就算是松子,也是一筹莫展地皱着眉头。
于是我提议咱们出去告诉秦不空,看看他能不能想到什么。松子点点头,一边跟着我绕出去,一边说道,如果这身上再没有别的字迹的话,会不会再底座上?我说就算是有。咱们怎么才能看到?难道说还能把这罗汉身子给推倒吗?
松子摇头不语,显然这绝非最好的办法。说话间我们已经回到了秦不空的身边,接着我就将我们的发现告诉了秦不空,请他分析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