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张如同木乃伊般的脸上,痛苦的表情依旧鲜明。一双深黄色血丝满布的眼还依稀透露着疯狂,大张着嘴仰天大吼但被布条死死勒住,只剩下两排牙齿咬着布条,如同野兽一样长而利的牙。
这样一具尸体放到什么人面前都足够吓得人半死,可是,这个村子里,所有见到尸体的人都只是害怕得移开视线,并没有尖叫声出现。
阿华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这些人……肤色暗淡,所有男人都清一色身形消瘦,肤色棕褐,两眼些许外凸,居然与那具尸体有些相似。
这个发现令阿华心脏狂跳,突然脑中回想起那天假寐时做的梦,一双双眼与这具尸体完全一样,连那疯狂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抚着额头,阿华苦笑,又是骨床特有的第六感,这个村子难不成有传染病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阿华突然想起这句话。
而他的猜测经过占堆的确认证实了。
“占堆村长,既然你们村子有传染病,就应该赶紧与外面的军队联系,让他们派医疗人员进来治疗,否则,疫病传播开了只会死更多的人。”阿华劝说。
占堆却满脸淡然:“我们村子有大夫,不需要外面的医生。”
“可是你们的大夫制止不了疫情,那个人死了!”联想到那人的死相,阿华浑身汗毛直立:“占堆村长,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这个病恐怕不简单,你们村子幸存的人不能因为这个病再死人了,还是赶紧和外面联系吧,不管怎么说,外面的医疗水平比这里高,而且你们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怎么治病?”
谁知占堆轻松地笑了,拍拍阿华的肩膀,说:“哈哈哈哈,你就不要担心啦,这是达姆度给我们的历练,在地震之后又降下了疾病,那是因为长久以来我们部族忘却了达姆度的教诲,忘记了勇敢与坚毅的真谛。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我们已经回到了达姆度的怀抱,他会保佑我们战胜一切苦难的。”
瞧他一脸的轻松,阿华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迷信耽误人命:“村长,这不是什么神明的惩罚,是疾病,只有科学才能治疗的疾病,如果你所说的达姆度真的灵验,现在你们已经搬到林子中来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人死掉?那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迷信而已。当务之急救人要紧,这病能致死,这一村子的人不能白白在这里等死啊!”
占堆瞪着凸眼推开阿华,怒喝:“我警告你,你在侮辱我们的神明。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我礼待你。但是如果你侮辱达姆度,就是我们村落的敌人,请你——慎言!”冷哼一声,出去了。
阿华坐回床上,抱着脑袋揉搓,喃喃自语:冷静冷静,他们是少数民族有自己的信仰,不懂科学不是他们的错。现在不能跟他们闹翻了,必须等他们帮忙找到冯家双他们和程欢,再出去请求部队支援来林子里救人。对,现在绝对不能跟他们闹翻了。
自从跟阿华吵架,占堆就再也没来见过阿华,都是大巴桑布赤里里外外照顾阿华。
“布赤夫人,我的朋友找到了吗?”已经过了3天,还没有冯家双他们的消息,阿华很着急。如果他们安全脱逃,现在应该已经来找自己了。至今没有找来的原因,只有他们出事了。
“还没有。你再等等,不要着急。”给阿华拿来一条毯子,帮他铺好,说:“林子里晚上比较冷,我们村人已经习惯了,我担心你可能不适应。这条毯子是次仁帐篷里匀出来的……”
“什么!”死人用过的,还是传染病死的,阿华惊呼。
大巴桑布赤又误会了:“哎,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人从被泥石流淹掉的老村子里找来的,能用的没几件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我没好意思多拿,还得给几个孩子多留些,他们身子弱经不住冻……”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自己是骨床不怕被传染,也不在乎一两件死人用过的东西了,不过联想到那些分到家居用品的人,阿华还是禁不住劝说大巴桑布赤:“布赤夫人,死者用过的东西还是消毒一下再用比较好。”
大巴桑布赤笑着说:“这个我懂,这条毯子我拿来以前太阳晒过了,不会有问题的。”转过身来面对阿华,额头一个血红的伤疤刺眼。
“夫人,他又打你了?!”
大巴桑布赤急忙捂上他的嘴,轻声道:“我丈夫这两天心情不好,你不要这么大声,惹火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移开她的手,阿华说:“那你就由着他打你出气?你……你……”
阿华不明白,为什么少数民族的妇女会甘愿忍受这种永无止尽的家庭暴力,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流眼泪。大巴桑布赤是个非常能干又善良的女人,她对阿华有恩,阿华看到她有就像看到自己的长辈,她受了委屈阿华很是心痛。
大巴桑布赤拉着阿华坐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温和轻笑:“这点伤跟我们在地震中死去的族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这不是一回事……”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大巴桑布赤打断他,诉说道:“我丈夫是村长,这你已经知道了。在村子还没有毁掉的时候他是老村长的儿子,勇敢,有责任心,并且非常和善,从来不会主动武力相向。自从地震发生,老村长离世,我丈夫就担当起了村长的职责。这些日子,他带领我们逃难,在林子里组建新的村落,粮食短缺的时候还要集合男人们去林子外头捕猎,非常辛苦。他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看得出来。他很害怕村子在他手里毁掉,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所以他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打你发泄,你为什么不反抗?”阿华完全能够理解一个男人在重压下的反常表现,家暴就是最常见的发泄方式。
大巴桑布赤摇头:“我既然嫁给他,就要尽我一切努力支持他。看到他辛苦我帮不上忙,起码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有个听他说话的人吧,我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个了。”
望着如此隐忍又坚毅的大巴桑布赤,阿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啊……
抬头看四周,炭火依然烧着,把屋子里的湿气驱散不少,昏暗中不知时间。抬手看表,才想起,这里电子设备都失灵了,黑色表盘上指针永远停在了下午13点42分。
莫名地,阿华即使醒来依旧心悸,梦中阴森的视线环绕周身,炭火的高热也驱不散他一身的鸡皮。
油布盖着的窗户传来响声,油布被掀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阿华不由想起梦中干枯暗黄的眼,不过马上忆起,这双眼睛属于刚才坐在他左手边的男孩,骨瘦如柴的孩子,此刻透过窗户正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阿华弯起嘴角冲他招招手,孩子大眼放出光芒,弯成新月状。从窗户消失,啪啪脚步声快速移动到门口,掀开帘子进来。
“%¥&……%&¥”孩子兴奋地对他说着什么,阿华一个字都听不懂。
孩子抓抓脑门,灵动的大眼滴溜一转,开口就是不地道的汉语:“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