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师傅只管教授他剔骨匠的技艺,生活上一直都是师姐在教导他,温柔又严厉地照顾他,师姐在他的心目中是强者,身为女人却比男人还强悍,做事果断大胆,雷厉风行。可是,记忆里从没掉过豆子的师姐却在哭,困境面前先于他放弃了,这个事实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要冷静,他们这对师姐弟向来异体同心,师姐的脆弱必须由自己用坚强来弥补。
“师姐,记得师傅说过吗?剔骨匠遇到灵骨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要保持着好奇和耐心去理解他们的存在,用宽容的心去接纳他们。即使遇见阴骨为了大义不得不做一些事情时,也要怀着慈悲的心送走它们。其实,我一直在想,所谓的大义不过是满足世人的需要而舍弃灵骨,剔骨匠身为世人的一员不能抛弃这个世界,但是我们的心应该始终与灵骨在一起。我们最不应该的,就是惧怕灵骨断绝与他们的交流。”
冯家双轻声低语:“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解释的事情,就看你有多大的决心去接纳理解。我屋子里先人留下的手札就是最好的证明,先辈们遇到困境都没有放弃过才有了这些丰富的记录。”
没等冯家双说完,方丽娟激动地插话:“但是手札里都没有记载怎么把腌骨变回来,先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们凭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况且还是那种极端的‘腌鼎种’。”
叹气,冯家双说:“或许先祖已经做到只是手札被人撕去了呢?师姐,你没有野心吗,超越所有的剔骨匠先辈成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剔骨匠?哪怕是追平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吗?”撇开眼,冯家双闷闷道:“对不起师姐,还有一件事情我瞒着你,我在叛徒的墓室中找到残缺的蝇杀骨骸,并利用指路火蛆虫合成了手札中记载但制作方式已失传的蝇杀骨床。我不敢说我超越了先辈,起码我觉得自己是合格的剔骨匠,与他们站在了同样的高度。今天面对腌骨,我庆幸于自己终于有机会超越先辈。可是你为什么害怕呢?你在恐惧什么?手札的记载范围就是你的极限?那就是本日记罢了,根本什么都不是!”
捂脸,布满泪痕的脸失去了信心脆弱得不堪一击,方丽娟依旧振作不起来:“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做不到。”
冯家双耐心殆尽,指着傻站着的阿华大声喝道:“师姐,你年纪比我大就自认为比我强了吗?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看看那个是什么,这是我创造出来的玉骨,除了我谁做得到?你就在那里坐井观天吧,看着我给手札添页,你就轻松点去慢慢学习吧,嗑着瓜子翻看手札过日子。我今天就扔下你了,你按部就班故步自封,我不会承认你曾经也是剔骨匠!”
“啪。”冯家双狠狠挨了一记耳光,被打偏了头,如此突如其来。
方丽娟恼怒地瞪着他,在冯家双震惊的注视下移开了视线。
似乎是感到尴尬,刚才还萎靡不振的自己现在却气势汹汹揍人,方丽娟抹干眼泪,闷闷道:“看什么看,还不去把阿华叫过来?”
冯家双与“腌鼎种”莫名对望一眼,方丽娟随即解释:“你没有注意到吗,阿华走过的地方污染就消除了,他有特殊的净化能力,不仅仅是净化污浊,应该是连腌骨本身也能净化。靠近程欢就换回了他的人性。我现在才想明白,多吉迟迟没有发病也是因为阿华一直在他身边守护,阿华的意志是关键。”
冯家双惊讶得张大了嘴,方丽娟脸皮骚红,娇斥:“德行,是你刚才提到阿华提醒了我,你自己居然都没有察觉,太迟钝了。”
傻乎乎点头,冯家双随即反应过来欢呼雀跃地去找阿华。
“腌鼎种”程欢默默向着方丽娟点头,似乎在表达谢意,方丽娟别过眼去,抹干净脸上的所有水痕,蹲下来继续帮罗伟处理伤口。
很快,冯家双就带着阿华回来了。依旧是副神游的摸样,冯家双摇晃他想要将他唤醒却被方丽娟阻止。
“他在忘我的状态中才能发挥本能,别叫醒他。”
冯家双挠头:“那怎么办?”
方丽娟听了连连摇头,又恢复了以往自信的摸样,道:“刚才还骂我骂得痛快,现在脑子又浸在茅坑里了吗?既然是依靠本能,哪还需要我们做什么?看就可以了。”带着阿华的手放在罗伟伤口,肋骨被感染的部位特意被暴露在空气中,然后就远远站到一边,静待其变。
阿华蹲在罗伟身边,闪着青芒的眼没有任何情绪,停滞着也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冯家双产生了疑惑。
他小声对方丽娟说:“师姐,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摇头,方丽娟淡然道:“我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阿华就是那个治疗腌骨的关键。”仰头看向一旁同样忧心关注的“腌鼎种”程欢,恢复理智的他控制住自己的污浊散播,周身弥漫淡淡黄色烟雾,异常安静地关注着眼前的一切。
冯家双抖着腿频率越来越快,久久不见阿华有动作,正在此时,关注点略微移动,罗伟暴露的肋骨上红黄纹路已不知何时开始消退,粘连在血肉上的污物化作青色烟雾状消散。
冯家双拍着额头叫苦连连:“想不通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要靠近就能净化吗?那我需要更多的样本来实验,还需要更多活着的腌骨样本。”冯家双看到了变化,又被燃起了探究的热情。哈哈大笑着四处张望,满地的腌骨尸体无用的死物,只有一个昏迷的多吉,于是冯家双将他作为目标,却被方丽娟拉住。
方丽娟指向他们身后的“腌鼎种”程欢,同样激动得浑身发抖:“这里有最好的样本,你还稀罕那种货色吗?”
搓着手蹦跳着,冯家双欢呼着将阿华带到“腌鼎种”身边,指着程欢道:“再做一次,做来一遍刚才做的,我一定要找出净骨影响净化阴骨的原因。”
——六天后——
程家老爷子这些天寝食难安,自从两周前冯家双等人去了灾区,第二天就讯息全无,早就在预料之中,老爷子开始漫长的等待。派驻更多的人手去震中地区潜伏等待消息传出,好不容易在昨天有报告说震中恢复了通信,老爷子欣喜若狂赶紧命人搜索程欢身上的芯片信号,结果却是——无!
老爷子判断为芯片损毁,加快通过卫星信号进去震中地区搜索冯家双等人,满心以为冯家双还在那里找程欢,谁知,就在刚才,手下来报告说,冯家双已经回家了!
据说冯家双独自一个回家,他的师姐方丽娟则回到了火葬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安静。罗伟消失了,程欢更加是行踪成谜没有任何线索。
程老爷子困惑了,无论找没找到程欢,冯家双回来后都该来找他汇报灾区之行的进展。或许是需要调整状态,毕竟是凶险之旅,疲惫至极需要休息也是常理。老爷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即使担心自己唯一的孙子,还是坐在宅子里等了半天。当夜晚降临,月亮爬上树梢。老爷子的耐心终于到达极限,亲自来到平民窟中仿佛女支女居所的冯家双门前,敲门。
“冯家双死了,家里没人。”里面即刻传出回应,负气幼稚的回答。
老爷子诧异,示意手下人继续敲门。
“冯先生,程老爷子亲自来访,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冯家双死了,程欢没找到,家里没人开个屁门啊!”
手下尴尬地等待老爷子示下,程老爷子咳嗽两声,说:“冯先生,既然你无意让我进去,就请给我一句话吧,我孙儿程欢在哪里?老头子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再听一遍这句话,是死是活你给我个准信儿。”
里面悄然无声,旋即门开了,冯家双满脸憔悴赤裸上身,穿着一条棉布长裤赤着脚,也不像是刚睡醒,一副别人欠他百八十万的摸样,拦在门前瞪着程老爷子。
半饷才压着声音说:“老爷子,为了你孙子,我最宝贵的玉骨毁了。”近乎仇恨地瞪着程老爷子。
挑眉,程老爷子不知他口中的玉骨是什么,但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毁了冯家双最重要的东西,是自己理亏了。老爷子没有责怪冯家双的无礼,反倒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