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完,钟憬和王君玮走出学校来到车站。每次王君玮都会把钟憬送到车站再离开,这一点让钟憬有些感动,虽然她从不把这份感动挂在嘴上。
“今天补习得有些晚了,不耽误你学琴吧?”
王君玮看了下腕表,努嘴道:“应该还来得及吧,如果实在赶不上大不了让老师训一顿。”
“其实我挺不喜欢学琴的,特别是天天练琴。”他顿了下“你呢?也要练琴吗?”
钟憬耸肩“学费高昂,哪有闲钱。”
“那你的琴…”虽没听过她演奏过,但相信她不会说谎,她说会弹便真会弹。
“母亲会教。”
“哦,这样啊,你妈还真是全才呢。”
钟憬笑笑,如果她妈听到如此夸奖定会眉开眼笑。
“公车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站在公车上透过玻璃窗,王君玮仍在奋力地挥手道别,虽有些傻气却让钟憬会心一笑。她突然想到每次都是他看着她离开,她从没有见过他的背影。不知道哪天她看着他先离去的背影,会不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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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家门口,还未开门,钟憬便听到其中隐隐传来的呼喝声。她只停顿了一下,连叹息都省却了,拿出钥匙开门。
还未到玄关便听到钟母匆匆赶来的步伐和诉苦之声。
“阿憬,你终于回来了。你看看你爸,整天只知道守着那个破公司,我今天好不容易托人介绍了个外资企业,让他去试试,他偏不去。你说,他这不是要把我们母女两个推向火坑么?”
“妈,爸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激动。”
钟憬早已习惯也懂得如何安慰母亲,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倒上一杯普洱希望她的火气能够下降。其实也不算怒火,这只是她每天的戏码,习惯了便每天都演,习惯了便每天配合她演。
只是这出戏的男主角越来越不能忍受她的无理取闹,钟憬望向客厅里抽着闷烟的父亲,父女两人的眼神只有刹那的交流,但她却读懂了其中的含意。他终究有一天会承受不住的。
沙发上的母亲已经平静下来,被电视里的连续剧所吸引。钟憬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近几年猛增的皱纹突然有些心酸,她还记得小学开家长会时所有的小朋友都说她的妈妈最好看,当时她真的好开心。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妈妈老了,和所有别的母亲一样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可是她知道她母亲不会服输,她一辈子都不服输。当年她就是不满意家里的婚嫁安排,自己逃出富庶的娘家与父亲私奔,结果生下了她,结果也预示着她的后半生只能做个平平凡凡的妇人。
她母亲就像那爱上粗人的千金小姐,嫁给粗人皆因她看见粗人拥有少爷欠缺的男人味。但假以时日之后,她又发觉铜臭味其实比男人味更香。
但近二十多年的娇惯奢侈生活已让她不甘平凡,于是她苛责她的丈夫,她希望她的丈夫出人头地,她忘了她当年正是爱上了这个小伙子的朴实而不是财富。丈夫的安于平凡让她失望了,于是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从小她教女儿上流社会的礼仪,她教女儿弹琴、跳舞、英语,甚至是法语,虽然只是些皮毛,但她希望有一天女儿能够利用这些资本成攀龙附凤之好事,使她再次跻身上流社会。
见双亲间的吵闹暂时告一段落,钟憬叹了口气,走回自己房间。母亲的所有心思她都明白,可是她没有告诉她,她钟憬更愿意用自己的实力奉养他们,满足他们所有的愿望。
不出一个月,诚如钟憬所料,魏蓝成了集英新一届的校花。凭借着手里几张新校花斜阳抚琴的照片,钟憬赚了不少零花钱。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不人道吗?”王君玮看着钟憬把魏蓝最后一张照片卖出,冷冷问道。
钟憬将纸币一张张叠好然后慢悠悠地放进钱包里,头也不抬一下,这更引得王君玮火冒三丈,红脸好比关公。
“钟憬,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钟憬往一边挪了个位子,摆脱他的咆哮。
张望了一下四周,钟憬笑道:“这里是学校餐厅,不是广播站,请注意音量。”
王君玮也察觉到有人对他们这桌行注目礼了,便压低声音道:“反正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吗?”
“你…”“哦——”钟憬恍然大悟地摆着手“更正一下,你连太监都不是。太监还是皇帝贴身的人呢。”
王君玮的潮红从面庞一直蔓延到脖子“钟憬,你不要乱影射!我和魏蓝才没有什么!”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憬知道他真动了气,却也不急着道歉,只管冷笑。
“大家都知道魏蓝和这里的土财主王家那神秘的三公子早有婚约,你根本插不上手。”喝了口奶昔,钟憬续道“虽然你也姓王。”
王君玮斗气道:“你又知道我要插手?”
钟憬笑得更欢“这样吵架早已落后。能这样回答就真说明你情根深种了。”某人的兴趣爱好就是将活人说死,然后再把死人气活。钟憬故作姿态,将餐桌上的一枝玫瑰送到鼻端“人间三月,所谓桃花流水鳜鱼肥,我吃鳜鱼,你犯桃花,不过别付流水就好了。”
“你、你…你就这么喜欢钱?”
王君玮激动的样子仿佛是在昭告天下,他被钟憬说中了心事。
钟憬认真地点头“喜欢钱没什么不对,自古笑贫不笑娼。没受过苦的人没有资格教训我,更不会明白三餐不济的窘迫。”
她睁睁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他早该知道,他从来都辩不过她的,只能小声嘀咕道:“这么好口才,不去参加辩论社着实可惜。”
钟憬笑“辩论社里一群庸才我还真不放在眼里,如果他们出我月薪,我也不在意抽点空闲给他们。”
真是死性不改。王君玮心里暗骂道。
“但钱买不到感情和生命。”他文不对题。
她看他一眼“有钱可以住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来续命,有钱可以买到高床暖枕同床异梦,穷光蛋的话别说感情连老婆都娶不上。”
见她有些激动,他只能选择让步“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钟憬不说话,只是低头慢慢咀嚼手里的一块曲奇饼。
“后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参加我的聚会。”
“聚会?听起来像是有钱少爷的活动,可别忘了我们特招生的身份。”
王君玮有些难堪,瞬间从关公变成曹操。
“不过我去就是了,否则对不起你那句朋友。”
丢下这句,钟憬便起身往外走。
“钟憬。”他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坐下。
当她和他再次相对而坐时,王君玮深吸了口气,坦白道:“我不想你到时再生气,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当然先声明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好了。”钟憬打断他的语无伦次“我知道你就是王家三少爷。”
“你怎么会知道?”
对于王君玮第一个反应的是质问而不是反抗,钟憬感到很满意,因为全在意料之内。
“一年前我刚从香港回来,不想再过那种前拥后簇的日子,我想看看除了钱我还是不是我…”
“有钱人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她下的评论总是一针见血。
“事实证明还有你。”他兴奋得很。
“笨蛋。”钟憬骂道,但见他如此兴奋也笑了起来“你太高估我,我早猜到你身份了。一个穷学生怎会整日穿tommy,三宅一生?连纽扣都是镶金。还有如果你身份平常,老师会对你客客气气?看看我再看看你,傻子都知道啦。”
“而且我成绩也万不可能通过选拔考。”王君玮再补充一点。
“算你有自知之明。”
“不论怎样,我还是谢谢你。”王君玮认真道“其实当你在课上说没有梦想时,我吓了一跳,以为找到同类人。”
钟憬耸肩,拨弄了一下仿佛一夜间骤长的黑发,这让她一刹那想到莴苣姑娘的故事。
“是,你们这些富家子什么都不缺,自然不会有什么梦想。梦想只是我们这些凡人得不到的奢望,但这些对你们来讲恐怕易如反掌吧。”
仍旧把玩着掌心的碎发,下意识地抬头却见他低下了头,于是伸长手臂敲下他的脑袋。
“不过你也不用扯谎说你的梦想是诺贝尔吧,又不是小学生。”
她没告诉他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得诺贝尔和平奖。这会让她的嘲讽大打折扣。
王君玮抬头,对上她的眼,两人最终都笑出了声。
“我以为这样说才最正常。”他忍不住狡辩。
“不过我现在有个新的梦想了。”
钟憬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光芒,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小时候,每当对着橱窗里高昂的玩偶时,她就会在玻璃中看到自己这样的眼神。
“魏蓝。”王君玮仔细地念出这两个字。
“她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钟憬松了口气,觉得他太过严肃。
王君玮不以为意,挺直脊背道:“我希望单纯地以王君玮的身份来追求她。”
他的掷地有声只换来钟憬的冷笑“有钱人就喜欢奇思异想。”不过她还是愿意给他建议“那你定不能在追上她之前就让她知道你的身份。”
“是。”总算统一了意见“这次宴会她正好去悉尼演出,不会出席。”
钟憬挑眉,哪有那么简单。
“那她父母,你父母呢?”
“他们答应我,给我最后五年的自由时间,之后我便去美国学钢琴。”
钟憬但笑不语。其实所有事情都是等价交换,只是这个富有的傻瓜不承认而已。
“现在你还把我当朋友吗?”王君玮问得小心翼翼。
钟憬一口气将奶昔喝完,吐着泡沫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疲倦。
“应该算吧。”她歪着头,一直不太喜欢你问我答的游戏规则。
“钟憬,我没有看错人!”
王君玮的激动让她侧目,随后又立即想到了开学第一天他的过分热情。啊,她的直觉真是没有错。
钟憬抿嘴一笑“舍不得你的钱而已。”
“那魏蓝的事你会帮我?”
阳光底下钟憬把玻璃杯不断地改变着方向,有泡沫在滚动然后凝结成一道粉红色的痕迹,沿着杯口滑落。在听到空气中增添了多一份的紧张和期待后,钟憬心满意足地笑了。
“尽力而为。”
泡沫碎了,紧张随着吐出的气流也消散在清晨的餐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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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已猜中王君玮的身份,也得到了证实,但是来到他家里时,钟憬还是控制不了怦然的心跳。
眼前的别墅四周居然全是落地玻璃窗,相信在阳光的映射下会格外缤纷闪耀,虽然现在已将近夕阳西下,但仍遮不住它的美丽。钟憬震惊于它的别出心裁,只能站在王家的大门口发愣,供来往宾客指指点点。
听说王家是靠种植葡萄园和酿葡萄酒发家致富的,虽然他们在市区也购置了房产方便出入,但王家大宅也建在a市的郊区,临近他们的葡萄园。
事先王君玮说要开车来接她的,可钟憬委婉谢绝,硬要自己坐公车来。一路上颠颠簸簸,耽搁了两个小时不提,光是下车后步行的一段路就够她受的了。她开始埋怨起自己廉价的自尊来。
“怎么不进来?”不知何时王君玮已经走到钟憬身边。
“你家的窗真好看。”
第一次见到她呆头呆脑的模样,王君玮笑得乐不可支。
“就窗好看?”得抓住难得的机会逗她一逗。
“是啊,难道还有人好看?”钟憬白了他一眼。
王君玮苦笑,他就知道机会一闪即逝。
“如果你站在二楼,透过这些窗看到那成片的葡萄园会更美。”
“啊!”钟憬发出感慨,虽然没有见到却已能想象出那宏伟的场面。
“进去吧。”
王君玮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钟憬敛了敛衣裙算是还礼。
今天她没有和母亲说是来参加这个城市最有影响力的王家三公子的生日聚会。为了不引起怀疑,自然不能穿得太过隆重,一身简单的连衣裙还算勉强过关,不至于和这些鬓香丽影衣袂飘飘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她特意避开了蓝色,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银色的细高跟是去年降价时买的,因嫌它太惹眼,一直搁置,想不到今天到派上了用场。
“哦,对了,这是生日礼物。”
“谢谢。”王君玮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可以拆吗?”
“当然,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原来是她亲手做的巧克力,正正方方一大块,只是在表面用白巧克力写了九个字。
“别忘了上周补习费用。”
王君玮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说了声“我很喜欢”
“虚伪的家伙。”
钟憬笑骂,昂起头往灯火辉煌处走去。
客厅已被布置成聚餐会的格调,宾客们端着酒杯或是点心游走其间。见到钟憬和王君玮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禁打探起来,看看这位灰姑娘是不是王家三少爷的小女朋友。
“舒娴,这个女孩子是君玮的…”
连魏母都忍不住紧张起来,毕竟关系女儿的终身幸福。魏父一边拉她衣袖,恼她过于无礼,一边伸长耳朵,唯恐错过一个字。
王母硬是挤出几声笑声“那是君玮的同学,普通同学。”
一句普通同学让魏家二老放了心,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钟憬后,得出的结论是的确普通。
“爸妈,这是我的朋友钟憬。”
王君玮不知时机,仍然把钟憬往火坑里推。
“你好。”
王母还能应酬一下,王父就干脆别过头不予理睬,一个黄毛丫头也想他扯下老脸装热情?
“原来是君玮的朋友啊,听说也是集英的?”
魏母总算找到了发挥的舞台,热络得像是小红帽里的大灰狼。
“我们家魏蓝也是集英的,不知道你见过没?”
快有些自知之明吧,就你这种丑小鸭怎能和天鹅相提并论?
“我和她同上钢琴课,算有一面之缘。”
钟憬开口,不愠不火。相对于她的平静,王君玮已经有些不悦。
“原来你也会弹钢琴啊?”
似是听到了什么可乐的笑话般,魏母笑得花枝乱颤,还不时望向渐渐围拢过来的众人,于是一小片笑声迭起。
“略懂皮毛。”钟憬也环顾众人,沉稳自若,反倒让被她环视的人有些后背发冷。
“那太好了,我们就请这位小朋友弹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你何必强人所难。”魏父终于出声,粗哑的声音让人听觉一震。
还是王母看不下去了“钟憬是君玮的好朋友,大家就别太为难她了。”
“不会啊,那我就献丑了。”
钟憬信步走向客厅中央乳白色的钢琴,身后又传来魏父的声音。
“没人让你弹肖邦的夜曲。”
此语一出,立即有人莫名其妙地低声询问。王君玮却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肖邦的钢琴曲难度极大,其中更以夜曲为首。
谁都没有看到钟憬背对着众人长长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从小到大她有个缺点,就是好胜,恐怕一生一世都丢不掉了,如影随形。
乳白色的钢琴触手可及,黑白键盘被擦得很亮,她抚摸上琴缘渐渐笑容攀上眉梢。只是一瞬间的光景,她已面对众人优雅地回礼,然后依旧优雅地落座。十指停留在键盘上方,稍一停顿便已下坠,错落有致地敲打着黑与白的结合,悠扬的乐声如行云流水。
“是肖邦升c小调第20号的夜曲。”有人惊叹出声。
钟憬用实力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王君玮更是震惊异常,一边是喜悦一边是震撼。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度,升c小调第20号夜曲和c小调第21号夜曲,都是肖邦死后才面世的遗作,也是肖邦的最后两首夜曲。
升c小调夜曲,不知谁给它取了一个名字“reminiscence”——回忆。他只听老师弹过一次。
老师曾经神往地说过,真正能把这支夜曲诠释完美的人,他的琴音定能在起初唤起你对昨日的回忆,以往经历过的痛至极点的感受又一一重现,你又被包裹在其中,你忍受不住折磨,会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甚至一时间你觉得要被窒息在里面了。之后,你却蓦然间发觉,你已经渐渐回复到平静。一直以来淤积在你身体和血液里的块垒竟然得到了舒通和治疗,而一股清新的力量悄然萌生了。
而今天,他竟隐隐觉得钟憬的琴音里有这种力量!
一曲奏罢,钟憬合上琴盖,站起身稍敛衣裙,向所有人鞠躬。
全场静寂无声,大家都被刚才的琴音所震撼,就连百般刁难的魏母也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信步走来。
只听王君玮喊了声:“老师,你也来了?”
来者正是王君玮的钢琴老师,同时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钢琴大家叶留声。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叶留声越过王君玮直接走到钟憬身前“弹得很完整,虽然第三节和后面几节的滑音和连音弹得不是很到位,不过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愿意去美国深造吗?”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君玮立即兴奋道:“对啊,钟憬,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
“恐怕钟小姐出不起这个费用吧。”从王母口中得知钟憬是特招生后,魏母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钟憬笑了起来,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她几乎是超常发挥了。看来应该是讽刺使人进步才对。
“对,我确实没这个资金,这位太太好眼力。”
她的坦然自若反而让魏母开始尴尬。
“我可以资助你。”看来叶留声真是喜欢极了钟憬,他的决定让在场的每个人错愕异常。
所有人都认为这对于钟憬定是好事一件,不料她却敛起容正色道:“我对钢琴并没有兴趣。”欠下的债总要还,但人情债却是一辈子还不干净。
话音刚落,钟憬便转身往外走去,王君玮只是愣了一秒钟便追赶出去。
“不吃蛋糕了?”
“那里一群人早就让我吃饱了。”钟憬坐在喷泉边,半边脸躲在阴影里。
王君玮叹了口气“叶老师是好意。”
“好心办坏事而已。”
“他应该私下和你谈的。”他知道她的倔犟。
“就算私下我还是不会同意的。”她回答得决绝。
“那就浪费了一手好技艺。”看着她修长的双手和修剪漂亮的指甲,他不禁再次感叹“多少人希望能够天生与众不同,便能事半功倍。又有多少人勤奋了半世却还只能庸庸碌碌,永远登不上那最高的领奖台。你却如此轻易地放弃。”
见他如此认真,钟憬笑出声来“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我?”王君玮有些赌气,更为她不值“对啊,我没你好运气,天生一双弹琴的手。”
“你喜欢砍下来卖给你。”
钟憬说得认真,一双手摆到王君玮面前晃啊晃,惹得他只能出手拍落。
“真是败给你,手也可以拿来卖吗?”
“唉。”钟憬叹了口气“刚才我也不是完全赌气,我确实不甚喜欢弹琴,小时候弹琴是因为母亲的棒子逼迫着,现在也只有闲来无事才会消遣消遣。如果我真的想成为世界一流钢琴家,我便会在第一堂课上说出这个梦想了。”
“看,又刺激我不是,你随便消遣消遣便能得到叶老师的赞叹。我日夜颠倒地练琴却也只招来他多几句骂声。老天真是太不公平。”
钟憬被他委屈的表情逗乐,先前的不悦一扫而光。
“不说了,我要回去了,蛋糕你给我打包明天带给我。”
王君玮也笑了起来“还没忘记那蛋糕呢?”
“那当然看那四层的架势少说也要一千多呢。”
“真是财迷。”他笑着摇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怎么来,自然能怎么回去。”从喷水池边一跃而下,钟憬的洒脱没持续两秒,她虽有一身傲骨,但却掩不住高跟鞋带来的苦楚。
“怎么了?”
她指指双脚“想要美的,就必须忍得。”
喷水池边的灯光并不明亮,王君玮也看不清楚她脚上的伤痛。只是通过对她的了解,知道能够让她喊痛出声的必定不是小痛楚。
“你等我一下。”
“喂。”来不及拦住他,便已消失在漆黑之中。
钟憬揉着自己的双脚,再次抬头时就看到他提着两个盒子赶来。
“这是你明年的生日礼物,既然我先准备好了,就今天送给你吧。”
钟憬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只方形盒子“不会是炸弹吧?”
“炸弹很贵,我不会买给你。”说完,王君玮自己先笑了起来。
“你终于知道什么叫幽默了。”指着他手上另一个粉红色盒子“那这是什么?”
待王君玮打开盒子,里面的物品让钟憬馋涎欲滴。
“蛋糕!”
“嗯,切了块最中间的给你。”
“但还没到切蛋糕时间呢,还有你的许愿呢?”
王君玮煞有其事地苦恼起来“对哦,我还没许愿呢,那这样吧,你欠我一个愿望好了。”
“想得美。”钟憬横他一眼,却把蛋糕稳稳地抱在怀里。
“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啦。”听见客厅隐隐传出的呼喊,王君玮道别“我先进去了,我已经吩咐司机来送你了,明天见。”
不给钟憬任何反对的机会,王君玮朝里面跑去。
看着他慢慢被黑夜吞没的背影,钟憬的笑容凝结在嘴边,仿若黑夜中盛开出的最美丽的花朵,甜腻又神秘。
她将方形盒子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解下上面金色的蝴蝶结,一双帆布鞋映入眼帘。
这还不是最后的惊喜,她拿起帆布鞋边的纸条,终于会心一笑。
“学费会照付的,放心^_^。”
笨蛋,居然是双男鞋。
钟憬将帆布鞋套到脚上,虽然大了好几码,但她仍开心地原地旋转着。明明不是红色的舞鞋,却有着慑人的魔力。故事里的女孩赔上了双脚,她又要付出什么呢?
此情凝思
纳兰
夜正深深,鲜红的烛火、鲜红的灯笼,却把梅府整座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的灯笼、无数的彩缎、无数大红的喜字,耀出一片洋洋喜气。庭院中,宴席流水,流水宴席,整座小城的官商士绅们,几乎都来齐了。
清河苏氏,官宦传家,自立朝以来,苏氏一门出过三位侍郎、两任尚书,还有过四个封疆大吏,外加一位封为公主和亲异国的小姐。谁能想得到,这南方小城一个普通的水军武官,寒门薄宦子弟,竟然能娶到苏家的小姐呢?
这一场婚事,几乎震动了整座小城,这一场婚宴,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前来道贺。
梅老爷梅夫人被围在一群贵客之中,应接不暇。
“梅兄,好福气啊,令郎娶得这样的名门闺秀,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梅世兄年少英伟,战功赫赫,也难怪苏大人竟会另眼相看,将族中明珠下嫁啊。”
梅家二老,乐得嘴都合不上,连连给客人敬酒。
年轻一点的,则把新郎官围了个结结实实,酒敬个不停。
不断有人又羡又妒地凑过来,满嘴酒气,大着舌头说:“梅老兄,从此以后,你可是苏家的女婿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升官发财之后,别忘了提拔兄弟们啊。”
过分的幸运,使作为新郎的梅文俊被太多的羡慕、嫉妒,甚至淡淡的恶意所环绕。他只是微微笑着,浅浅向每一个人举杯。他的大喜之日,眉宇之间无喜无怒,但举止周到,应对得体,别人醉得再厉害,说话再胡闹,他也绝不失礼。
相比前院的喧哗沸腾,后院那明烛高烧的新房里,却是一片安静。穿着大红喜衣,坐在床边的新娘苏思凝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贴身丫环凝香却是坐不住也站不住,时不时打开窗向着前院张望。
“都这么晚了,姑爷怎么还不来?芽外头的酒席要应酬,这洞房花烛夜,就可以搁着新娘子不顾吗?”
她这里急得搓手跺脚,苏思凝却只觉好笑“凝香,少安毋躁,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啊?芽”
凝香恼道:“小姐是才女,书读得多,定性好、修养好,我一个小丫环,急一急又有什么关系?芽姑爷也真是的,这个小县城的人没见过世面,听说姑爷娶到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都跑来凑热闹。可是,就这么一直在外头喝酒应酬,却不来见小姐,我瞧着呀,姑爷也不是个多体贴的人,未必把清河苏氏放在眼里呢。”
苏思凝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凝香一句话说出,又觉自己多言失口,忙又道:“小姐,你们拜堂的时候,我可小心地看过姑爷了,长得啊,那就跟说书的故事里那些英雄将军一个样,别提有多么俊朗英伟了,与小姐不知多么般配。我还听说,姑爷是个真英雄呢,在军中,立功无数。小姐文才出众,姑爷武艺过人,你们一文一武,郎才女貌,将来必是神仙眷属。我瞧着,就算是姑爷的出身不是书香世家、名宦大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红盖头下的美丽容颜溢出一丝笑意。旁人都惊异于寒门薄宦的武官能娶到名门大族的小姐,又有谁知道,她是多么庆幸嫁予如此夫郎。
她虽是苏家谪系的小姐,却自幼父母双亡,被如今苏氏族长、她的亲叔叔抚养长大。
苏大人自己各房妻妾生的儿女们都顾不过来,又哪里会多分心思给这个亡兄的女儿,无非是当作家中小姐,拨一个住处,几个丫环,月月多发个份例罢了。
这些年,她在苏世宗族中,无依无靠长大成人,看多各房兄弟姐妹、姨娘婶婶们,争宠暗斗,诸般卑鄙手段;看多大家族里种种卑污黑暗,残忍薄情之事。
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女,就是家中稍有脸面的仆婢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还不如寒门女子自在快活。
全家只有堂姐苏凤仪与她较为相知。两个女子在那勾心斗角,人心莫测的深宅大院里,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用书册文章,消遣着她们的寂寞,度过那无争的岁月。
作为世族的小姐,命运从来不能自主。她注定在那华贵而森冷的可怕牢房中长大,然后又嫁到另一个华贵而森冷的牢房中,面对更多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她未来的丈夫也会像苏家的男子一样仗势凌人、欺男霸女、*无道、卑劣阴狠吗?她未来丈夫的妻妾们,也会像苏家的女眷们一样,明争暗斗、手段用尽吗?芽每每想来,便让人觉得全身冰凉,心中一阵阵寒意上涌。
没有想到的是,叔父对于她的婚事,根本不愿费心思。偶尔听说一个叫梅文俊的水军武官很是出色,就定下了亲事。
而她面对这样的归宿,没有失望,只有欢喜。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愿至亲之人,真心相待。她不羡名门大阀,只求能得一丝温情,一点关怀。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凝香欢快的声音打断了苏思凝的沉思。她全身一震,猛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凝香欢欢喜喜关上窗,靠近过来“我瞧见了,姑爷正冲洞房走过来呢,可算是应酬完客人了。”
苏思凝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心却又跳得厉害。
前院的喧哗鼓乐,仿佛一下子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耳朵尽力去捕捉门外那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他来了、他来了。她的掌心忽然出汗。
听说他是个英伟男儿,听说他年少志大、武艺出众,听说他英俊高大、性情爽朗,听说他待人亲切、侍父孝敬,听说他…
那脚步声清晰明快,让苏思凝的心跳不知不觉追随着脚步声。
他就要进来了。他会在红烛下挑开她的头巾,哎呀,我今天坐了这么久,妆也不知花了没有?芽旁人常夸我漂亮,不知他看到我可会喜欢?芽
心中是窃窃的喜悦,深深的忐忑。
脚步已在门前停住,苏思凝紧张得全身都僵了。
他就要推门进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对他说什么话?
思量复思量,心绪乱如麻。
她只是觉得脸上红得像火烧一般,嗓子发干,好像发不出声音。
门被推开的声音,听到耳边,就像霹雳响起,她几乎要坐不住从床边站起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比霹雳更响的声音却从远处迅速接近。
“海疆有战事,梅文俊接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