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在我们的生命中,每一件物品都令人拥有一份回忆,或是苦涩或是甜蜜,但都是珍贵的。在我的生命中,那件物品是一个生锈的锡盒,它承载着最多的回忆,我仅需要看一眼那个破旧而古老的锡盒,就可以排解如潮水般的往事与强烈的情感——许多快乐的,许多忧伤的——我所有的一切。那个锡盒在书架上,紧挨着我五岁女儿的照片,正默默地休息。
我生命中最初的真爱,那个依然使我最心痛的人,是一个叫古谷仁美的日本女孩。在日本,她的名字本意是纯真的美女,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可以理解它的含义而不必与她交谈。我们第一次邂逅是在日本冲绳县的一个夜总会里,我26岁,她21岁。我断言,她是由童话故事中的人变来的。她又长又直的柔软光洁的黑发垂到完美的腰部,衬托出105磅的身材。她的皮肤松软,晒成了棕黄色,似乎是一直生长在阳光之下;但是记忆中最多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似乎能完全穿透我并且碰触我心灵的最深处。
第一次见面后不久,我们开始约会。古谷仁美是个善感的人,她十分看重每一天。这令我不解。
我们相恋大约一个月后,一天,她如约赶到了公寓,给了我一样东西。“礼物。”她说。我打开她仔细裹着的用来做礼品包装的手帕。我为所看到的礼品感到吃惊——一个破旧的,老式的,生锈的,淡绿色的锡制烟盒,盒盖上有一幅画的印迹。通过锈迹斑斑的,缺损的油漆,我仅能辨认出是一个手指与一只耳朵的图案。盒子的其余部位看上去同样糟。
“谢谢,”我对她说,“如果我们要交换废品的话,我可以从废物堆里挑些东西送给你。”
她并不明白我是想幽默一下。“打开。”她说,拿起盒子,递给我。我把盒子紧紧地握在手中时,油漆与锈从上面脱落了。我不愿意打开它,担心里面仍然有世界上第一个干果蛋糕的碎屑。“打开。”她又说了一遍,这次生气了,拍了一下我脑袋的一侧,并且把盒子推到我的胸口。我打开盒子,惊呆了。里面用金箔装扮得很精致,像镜子一样亮亮的闪光。
盒子里是一只白色的折纸鹤。“我们在一起的每个月,我会为你折一只白鹤。放在我们的盒子里,”她说,“一年后,我们将把纸鹤串在一起,挂在庙前的祈祷树上。这将是我们感谢上帝让我们在一起的方式。如果我们相爱了一年,我会给你折一只蓝鹤放在盒里。如果我们曾有过争执或吵架,我会为我们折一只红鹤,我们在盒子里看见它时,就会像夫妻一样忆起我们所犯的错误,从中吸取教训。当我们最后牵手时,我就把两串白鹤挂在庙前的祈祷树上。很快,除了那只白鹤,几只红色的鹤也出现在我们的盒子里。
在我们相处的第三年过半时,古谷仁美开始患病了。过去,她曾告诉我,她的身体不好,但是没什么,让我不必担心。那是古谷仁美曾对我讲的惟一的谎言。通过她最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了她患有白血病,并且那可怕的疾病已到了晚期。她的父母央求了几个星期后,把她送入了医院,她们最终让我见见她。我坐在她病床的旁边,轻轻地吻着她的嘴唇。她看到我时,笑了。
“你好,宝贝。”她低语着。然后,她指着床边的床头柜说:“请为我打开。”我打开了床头柜,看到里面有一只白色的纸鹤。“我想把它带到你的房间里,可是我的病情太重了。我很抱歉。请你现在放到我们的盒子里,好吗?”
我点点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眼泪流下了我的脸颊。我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变得多么虚弱。她的皮肤,曾经晒得黝黑,闪着光泽,现在变得苍白而灰暗。我也未注意到由于多次化疗,她每天仔细梳理的长长的柔软光洁的头发已消失了。我没有注意到那些。对于我,她依然如我们第一天相遇时那般美丽,也许甚至更美。那时,我意识到我并没有看到她的外表——我看到了她的内心。我看到的她内心的美永远不会改变。我明白了什么是重要的东西。我现在理解了她送给我锡盒的意义。这是她让我做好准备的一种方式,因为她了解自己的病情是不可避免的——这也是她让我懂得纯真的美存在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方式。重要的东西,真实的东西,都包含于里面,而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破碎或陈旧。
两天以后,古谷仁美去世了。因为我是外国人,她的家人并不同意我参加她的葬礼。我知道她不在灵柩中,而是与我在一起。我每次打开那个古老的锡盒时,她总是会朝我微笑。
我曾经读到:“除了拥有物品的他或她之外,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含义。”看着那个锡盒时,我想这句话多么真实啊。她去世后,人们问起我与古谷仁美的恋爱关系时,我的回答对我来讲是简单的,却令他们迷惑不解:“七只白色的,四只红色的与两只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