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高考第一天。等儿子张晓为自己穿好衣服,洗完脸,把自个儿挪到床边坐好,曹雪红开始“胡思乱想”:一旦儿子考上了,“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再让儿子背着我去上学,我不能再成为儿子的累赘。”
泪如雨下,曹雪红用完全变形的手艰难地拽过一张纸,低头擦拭泪水。
“我再大,我还是你儿”
考场内的张晓无从知道母亲的心思,但他对母亲的惦记一刻也没有放下。考试当天中午,他还是没有听从母亲的嘱咐,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为她接尿、递水。
张晓不言,但有书信为证:“因家中发生不幸,我亲爱的爸爸离开了我们。那是1993年的事了,那时我才4岁。不到一个月,妈妈由于悲痛病倒。住院命保住了,可留下了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病魔夺走了妈妈的行动自由……”
10岁的张晓第一次写信向别人求救,也是最后一次。
爸爸因车祸去世后,不出一月,母亲高烧不退,七八天说不出话来,千方百计保住性命,从此生活却无法自理。住院两个多月,家中的积蓄全部花完,还欠下了外债。不得已,外公外婆将张晓母子从内蒙古额济纳旗接回了甘肃平凉老家,借住在亲戚家。可时间不长,他们就成了亲戚眼中的包袱。眼看要流落街头,好心的大妈腾出自家看守菜地、不足3平方米的小草房,供二人栖身。
两年光景,他们又被迫搬出摇摇欲坠的草房,租住在另一家四处透风、不足5平方米的伙房内。6年后再次搬家,挤进稍为宽敞的砖房。房东看他们可怜,将房租由50元降到20元。他们也承受不起,在社区帮助下又两次搬家。
笔记本上,张晓写下激励自己的话语:“真正的强者,不是流泪的人,而是含泪奔跑的人。”
常年卧床的母亲,刚开始尚能挪动,别人搀扶着可以上厕所。随后病情越来越重,她一度大小便失禁。张晓每天都要帮母亲穿衣、洗脸、刷牙、梳头,时间稍长,要洗脚、洗澡、剪指甲。生火,做饭,洗衣服,也都是他的事。
曹雪红记得,儿子四五岁时,开始学着煮饭。面条做不了,就煮粥吃。锅台高,够不着,踩着小凳,趴在锅台上。时不时被沸出的米汤烫伤小胳膊。
上了小学,张晓就开始连揉带搓地洗衣服,他总是让妈妈穿得干干净净。
儿子一天天长成了大小伙儿,曹雪红感到多有不便,不再让儿子给自己擦洗全身。这让张晓着了急,长年卧床容易生褥疮,不洗不行。长大的儿子反过来劝说妈妈:“我再大,就算把媳妇娶了,娃生了,我还是你儿。”
身处青春期的张晓不是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可他不止一次地在内心告诉自己:“那是我的母亲,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是娘的全部,娘痛苦我就不幸福。”熟悉曹雪红母子的宝塔社区主任李萍说,张晓活生生地演绎了《宝莲灯》里母子俩的患难真情。
“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娘饿着”
“母亲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母亲,我奋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每当别人夸奖自己孝顺,张晓总这样说。
“久病床前无孝子。”常有人惊叹张晓的14年是如何坚守下来的?张晓却说:“这都是生活中的常事、琐事。我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虽然生活艰辛,但张晓很少哭。“眼泪能侵蚀人的脊梁,让你直不起腰。”他总是把腰板挺得直直。
不愿过多地提起过去,但对于最为艰难的日子,张晓刻骨铭心。那是七年以前。母子俩靠拾菜叶糊口。没有面吃,就吃拾来的菜,没盐、没醋,白水煮菜,时间稍长,肚子胀得受不了,娘俩口吐绿水。
“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我娘饿着。”张晓自小倔强。邻居送他一个馒头,他要留给母亲;别人给的好吃的,他总能找出自己不喜欢吃的理由,让给母亲吃。
5岁直到高中,张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捡柴火。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张晓外出捡柴。天黑下来,仍不见儿子的踪影,曹雪红拄着拐棍踉踉跄跄挪到路口等待,只见儿子吃力地将一大捆柴火往回拖。将儿子搂入怀中,曹雪红失声痛哭。
苦难没有压倒张晓。小学阶段的张晓,年年是学校的“三好学生”。进入初中、高中,学习也不曾落下。临近高考,还是班上的十一二名。
张晓打小懂事,知道保护母亲。最初住在菜园子的草房,狭小的空间容不下两个人同时站立。冬日的风时常把木条拼起的“门板”掀翻。年仅四五岁的张晓用小铲子在地上挖个坑,再找来木棍将门板死死顶祝
从菜园子搬出后,家中一度分文没有,房东又催要房租。没法子,曹雪红忍痛卖掉丈夫生前留下的一条毛毯和自己结婚时的一幅床罩、一对枕巾。
生活依旧难以维持。因为欠交几十元房租、电费,房东掐了他们的电。悲愤交加,曹雪红决定外出乞讨。
拄着拐杖,在儿子的搀扶下,曹雪红爬上长途汽车去了西安。可真坐在了西安的街头,她怎么也张不开嘴,伸不出手。一连3天,没要到一分钱,也没吃上一口饭。狠狠心,母子俩花3.5元买了一碗面。可娘俩你让我,我让你,谁也不先动筷子。
回到平凉,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张晓给时任甘肃平凉武警8670部队政委的刘春灏写了一封求救信。
很快,刘政委来到张晓家,送来米、面和慰问金,帮他们渡过了难关。此后多年,刘政委和部队官兵将张晓一家列入重点帮扶对象,一直关心着张晓的成长,有物质上的,更有精神上的。在张晓幼小的心灵里,军人的坚强和勇往直前,深深地感染了他。
每位好心人的帮助,都被曹雪红记入自家“恩人簿”。曹雪红时常拿这些教育张晓,教育他要懂得感恩,懂得回报。
“我也有想放弃生命的时候”
“总有同龄人问我:这么苦,这么累,你就没有郁闷、痛苦、扛不住的时候吗?”张晓坦言:“我也有郁闷、痛苦,甚至想放弃生命的时候……”
记得一天晚自习后,推着自行车赶往家中,脚步越来越沉重,十多年的艰辛一幕幕涌上心头,越想越烦躁,张晓索性把自行车撇在了路边。
天开始打雷,雨倾盆而下。张晓跪在马路上放声大哭:“老天啊,你咋就这么残酷。”
此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击到一棵大树上,树着火了。张晓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凤凰涅,浴火重生”的念头,精神为之一振。
平时,脾气不好的母亲少不了唠叨,打骂也是有的。理解母亲的病痛,张晓总是默默地忍着,要么转身忙自己的事情,从不当母亲的面发脾气,也不诉苦。
可2007年春节的前一天,张晓感到自己再也挺不住了,甚至想到了放弃生命。
年关将至,屋外鞭炮声不断,张晓心乱如麻。房东一遍遍催要房租,学校的110元补课费没有着落,高考又要临近,真不知会怎样。他鼓足勇气向母亲要钱时,又招来心烦的母亲一顿责骂……
左思右想,“扑通”一声,张晓面向病床上的母亲跪倒在地,他觉得再也挺不住了,“妈,你不孝的儿子,先走一步……”
张晓没命地磕头,边磕边诉说:“妈呀,做儿的没能力,我本想挣钱给您看病,如今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再也背不动了。饶恕你不孝的儿吧,我不想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努力了……”
这是张晓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也是第一次向母亲诉苦。病床上的曹雪红心如刀绞,哽咽难语:“儿呀,妈多少次都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撂不下你碍…”
“妈呀,我也是放不下您碍…”哭诉让张晓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悄声直起腰,擦干眼泪,他走进厨房,为母亲做了一顿特别的年夜饭。
回首往事,张晓泪流满面。可他不后悔,苦难的生活、好心人的帮助,以及母亲朴素的教诲,让自己学会了坚强。
班主任刘建军老师称赞张晓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对母亲的孝行,能净化人的灵魂。以我的阅历,没有人能比。”
自从一次志愿服务活动中认识了张晓,团平凉市委就默默地呵护着张晓。为让张晓有一个平静的学习环境,团市委设立专门的救助基金,把许多好心人的慰问挡了下来,媒体采访也推到高考之后。前不久,张晓获得了甘肃省五四青年奖章,团市委把喜讯也留在了他高考之后。
高考后许多同学忙着填报志愿,成绩不错的张晓,想的不是上哪所大学,而是如何不去上大学:“上大学,母亲怎么办?我又需要好心人的资助。他们给予我的太多了,我不能再接受他们的帮助。我这么大了,应该自己照顾母亲,支撑起这个家。”
张晓一心想的是先参军,之后在部队考军校,“这样我可以把别人的帮助降到最低,在部队上军校,尽早为社会做贡献。”